一、 孔子与《论语》孔子,公元前551年夏历八月廿七日生于鲁国昌平乡陬邑(今属山东曲阜),卒于公元前479年夏历二月十一,享年73岁。
孔子的先世是宋国贵族。六世祖孔父嘉在宋国的一场内乱中被杀,其子逃到鲁国定居,遂姓孔。孔子的父亲叫叔梁纥,是鲁国有名的勇士,曾立战功。叔梁纥晚年,与一颜氏少女结婚,祷于尼丘山而生孔子,孔子生而头上凹陷,故名“丘”,字仲尼,“仲”表排行第二,“尼”即本尼丘山。后世封建王朝封孔子为“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人们提到孔子,一般就称“孔子”,因为先秦学说的代表人物或文化名人常称“子”,有尊敬的意思,故称孔子比较合适。称“孔丘”,直呼其名,不尊敬。称“仲尼”,亲切有之,尊敬则不够。称“孔老二”,当然就很不尊敬了。至于“至圣先师”、“文宣王”之类,除了祭孔时外,很少有人这样称呼。
孔家“宋国贵族后代”的身份,在鲁国没什么用。尽管叔梁纥凭力气立了些战功,但孔家的社会地位仍不高,只是相当于平民而已,故《史记》称孔子“贫且贱”,孔子也自称“少也贱”。孔子出生不久,叔梁纥就去世了。
孔子毕竟是贵族后代,继承了贵族重视文化的良好传统。鲁国是周公封地,尚礼气氛很浓。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作为贵族后代的孔子,自然受到了强烈的熏陶。他为儿戏时,就常习礼仪。稍长,孔子一边劳动以维持生计,一边刻苦自学,并虚心向人请教。他干过多种“鄙事”,当小秘书,管理牛羊,保管仓库,驾驶车辆,样样都干得不错。“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艺艺在行。于是,孔子声名渐起,他就开始收徒办学。
鲁国实力派贵族孟僖子临终前,留下遗言,要儿子孟懿子拜孔子为师学礼。(见《史记》)后来,孔子又赴周“进修”学礼,并与老子论学。他回鲁国后,来学者益多,影响益大。
孔子51岁那年任鲁国中都宰,继而又任司空,52岁升任大司寇,55岁又兼任代理宰相。孔子在为官期间,内政外交,文治武功,都有建树。但是,他与鲁国实权派“三桓”政见不合,在代理宰相数月之后便辞职,离开鲁国,到别的诸侯国谋求发展。
孔子到过卫、宋、陈、郑、蔡、楚等国,所到之处,都受到当地国君的礼遇,但始终没有被委以官职,没有机会实现他的政治理想。旅途之中,屡遭困厄,人们说他“累累若丧家之狗”。
孔子周游列国无所遇。68岁那年,他回到鲁国定居,一直到去世。回到鲁国后,他主要做了三方面的事。一是继续办教育,培养学生。二是整理和研究古代文献。《诗》、《书》、《易》、《礼》(现
称《仪礼》)、《乐》(附于《诗》的乐谱,已亡佚)、《春秋》,号称“六经”,一般认为都是孔子整理或编撰的。三是评论时政,当政治顾问。孔子是鲁国前大司寇,前代理宰相,又是著名学者,是当时许多要员的老师,在鲁国很有影响。更重要的是,孔子始终没有忘情于政治。因此,他常就鲁国政治发表评论,政界要人,包括“三桓”之一的季康子和孔子的一些学生,常就某些问题向孔子请教。当然,孔子的有些意见被采纳,有些则未被采纳。孔子与鲁国实权派政见上的不同,始终没有消除。
孔子的言行事迹,主要见于《论语》、《礼记》、《左传》、《荀子》、《史记》等书中。其中当然以《论语》最为集中,也最为可靠。
《论语》共20篇,乃孔子弟子及其后学所编。《汉书·艺文志》云: “《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或云,言语符合义理谓之“论”,与人答问辩难谓之“语”。《论语》记录孔子的思想言行,也有不少是孔子弟子的思想言行,主要是纪言,绝大部分是三言两语,甚至只是一句,因此,《论语》被人称为“语录体散文”,又以多格言著称。 1
孔子之道,博大精深。颜渊曾喟然赞叹道: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颜渊能“闻一知十”,又亲承孔子指授,于孔门中为头号高足,他尚且感到孔子之道如此难以把握,何况别人!
西汉时,定《论语》为专门之学,设博士专门研究、传授。《隋书·经籍志》将《论语》列入《经类》。宋时《九经》中有《论语》,朱熹将《论语》、《孟子》与《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二篇合编为《四书》,并为作集注。明、清官方将朱注作为科举考试的标准,朱注《四书》遂为读书人的必读书,影响之大,罕有其匹。
古往今来研究《论语》的著作极多。日人林泰辅《论语年谱》,著录历代研究《论语》的著述达三千种之多。影响比较大的有这样几种: 三国·魏·何晏《论语集解》,宋·邢昺《论语注疏》,朱熹《论语集注》(即《四书集注》本),清·刘宝楠《论语正义》。近人杨伯峻、金良年都各自著《论语译注》行世。叶圣陶编《十三经索引》,可以很容易地查到包括《论语》在内的《十三经》中的任何一句话的出处。
二、 《论语》论“仁”
孔子学说的核心是“仁”。“仁”是一种道德观念。在《论语》中,孔子对“仁”的解释尽管有许多不同,但“仁”的基本内容还是很明确的,这就是“爱人”。孔子极力鼓励人们“为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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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说: “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又说: “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可见为仁并不难。但孔子从来没有以仁许当时的任何人,就是他本人,也从不敢以仁自居: “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可见仁又不容易做到。
说仁不容易做到,是把“仁”作为一种完美的道德境界来理解。这种境界完美地体现“仁”的观念。达到这一境界的人,他的思想行为就都能完美地体现出“仁”。这种境界,当然不是容易达到的。说为仁不难,是把“仁”看做向作为道德境界的“仁”前进的具体进程,或者说是实践活动。尽管“仁”的境界很难达到,但向着这个境界有所前进,则并不是难事,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人们不能因为“仁”的境界难以达到而不敢向这一境界努力,不能因为某些具体的努力容易为而不屑为,也不能将向“仁”这一境界前进中达到的某些阶段错当成“仁”的境界而停止前进。
人们都应该不断地向“仁”这一境界努力。《里仁》云: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达到这一境界固然难,坚持下去也不容易。孔门弟子之中,颜回也只能“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孔子本人,虽然没有以仁自许,但坚持不断地为仁,则是他平生自负之处: “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而已矣。”因此,为仁贵在坚持。
坚持到什么时候?坚持到生命结束。“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为了成就“仁”,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成仁!”
大家都向“仁”这一道德境界努力,大家都“爱人”,这世界充满了爱,会变得多么美好!
三、 《论语》论“礼”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到底怎样来处理?总得有个准则,这个准则,就是“礼”。当然还有法,但法也是由礼出。“礼”规定了每个社会角色在社会生活各方面的权利、义务和行为规范。“不学礼,无以立”。“不知礼,无以立也”。每个人都在社会中充当不止一个的社会角色,如果不知道自己所任社会角色有哪些权利和义务,行为当如何,当然就无法自立于社会。
具体说来,《论语》中言礼,大致言其有互相联系的三大功用。
第一,礼能创造和谐。“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社会上每个人都按照礼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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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相应社会角色的权利、义务和行为准则行事,整个社会,上下尊卑,各有所序,各有所司,井井有条,安定和谐。若有矛盾,大家依礼为准,
达成共识,矛盾也就消除了。这样,社会自然就容易治理了。故云: “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又云: “上好礼,易使也。”
第二,礼能明示行为规范。行为必须有个规范,有个标准,过与不及,都是不可取的。礼就是这种规范,或云标准。人们的行为,从各种典礼一直到举手投足,都要依礼而行。例如,恭敬是一种美德,但过度的恭敬就显得卑下,不够恭敬又显得傲慢。那么,怎样才算恰到好处的恭敬?以什么为标准来衡量?以礼为标准。今人常说待人接物要“不卑不亢”,以什么为标准?也是以礼为标准。当然,古今之礼,大有差别。《泰伯》中孔子说: “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恭、慎、勇、直,无疑都是美德,但如果失去了礼的规范,这些美德就会成为缺点。因此,孔子云: “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提倡“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第三,礼有文饰作用。一个人本质很好,心地善良,清纯无邪,这当然是不错的。如果他对待人接物、周旋应对等种种礼节一无所知,不知怎样跟人交往、合作,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正如质地极好的物品未加文饰,还不能称完美。因此,对一个人来说,礼还有文饰的作用。子路问孔子,怎样才算是一个完美的人,孔子的回答中就有“文之以礼乐”一条。孔子又说“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一个人质虽美,但还有待于礼的文饰。现代社会中的公关礼仪,不就是一种“文饰”么?
孔子所说礼的这三大功用,现代社会的礼也是同样具有的。所不同的是,古代的礼,包括了现代社会中许多属于“法”的内容。因此,现代社会中礼所起的作用,不如古代社会中礼所起的作用那样广泛和重要。
礼本身是无为的,归根到底,它的种种作用,还要通过人体现出来。因此,人如何守礼,还大有讲究。
《八佾》中林放问礼之本,孔子回答,礼之本不在形式,而在感情。儒家又说,“礼顺人情”,也是这个意思。人情或感情是什么样的?当然是符合“仁”的各种美好的道德情操。因此,行某种礼,就应该具有或应该注意培养与此相应的感情,否则,守礼就徒具形式,丧失了它的意义,起不到它应起的作用。孔子参加丧礼,这一天就不唱歌。孔子在有丧事者旁边吃饭,就不忍吃饱,为什么?行此礼,有此仁心。孝子行三年之丧,要确实怀有孝心,否则,即使三年中恪守居丧之礼,又有什么意思呢?不是“伪”么?《阳货》中孔子云: “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礼乐只是形式,那么,感情
才是内容,是本。后儒行礼,大多只注重礼本身而舍其本,无真情实意,故反儒者常攻击儒家所尚之礼为“伪”。其实,非礼伪也,乃行之者伪也。我们行现代社会之礼,也要注意这一点,评论别人行礼,也要用这样的眼光。前者是不以“伪”欺人,后者是不被人之“伪”所欺。
孔子之世,夏商之礼基本上只是以历史文化的形式存在。周礼实际上也已很少真正实行,即如向以尚礼著称的鲁国,周礼也已残缺不堪。当时社会,“礼崩乐坏”。因此,孔子主张“复礼”。复行周礼么?不尽然。在孔子看来,周礼的礼乐文化,远胜夏商,但夏商之礼,也不无可取之处。因此,孔子欲复之礼,当是集三代之长的礼。颜渊问为邦之法,孔子答云“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这就是取三代礼之长而行之。
礼当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而发展变化。孔子也似乎认识到了这一点,他看到三代之礼在相承中有增删,并承认这种增删的合理性。但礼的发展变化会到什么程度,皮毛会改变,筋骨会不会改变?孔子没有明确的论述。后儒注重沿袭周礼,反对变革,更反对根本的变革,认为三礼是经典。事实上,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历代的政治设置和朝野的各种礼仪,甚至国家的法律和民间习惯法,基本上都是以周礼为蓝本的。社会在发展,礼还主要是周礼,这礼当然就不能适应社会的发展。在封建社会,礼的主要部分起了维护封建统治、阻碍社会发展的消极作用。 3
现代社会需要什么样的礼?当然是适应现代社会发展的礼。我们要继承传统文化中仍适用于今天的礼,当然也要毫不吝惜地抛弃那些已陈腐的礼。我们还要吸收适合我国国情的外国之礼,当然也不能盲目引进与我国国情相违的礼。此外,我们还可以对传统的和外国的礼加以变化改造,使之适合于我国现代社会。
四、 《论语》论孝、悌、忠、信、智、勇、恕
人归根到底是社会的人。一个人的道德修养,都是从他与社会、与其他人的关系中体现出来的。仁是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人类的其他种种美德,都包括在“仁”之中,或者说,这些美德都是“仁”在某些方面的体现。
《论语》中讲得比较多的美德,主要是孝、悌、忠、信、智、勇、恕,下面略作介绍。
孝、悌。孝是敬爱父母,悌是敬爱兄长。《学而》中说,孝、悌是为仁之本。孝、悌是人的天性,爱父母,爱兄长,在此基础上,才有可能推广爱心,爱及社会而成仁德,所以说孝、悌乃为仁之根本。《论语》中悌讲得不太多,不外要顺从兄长,对兄长恭敬有礼。孝讲得比较多。如何做到孝呢?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对今天仍具意义。
一是能敬。子游问孝,孔子云: “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孝道之要在于敬。赡养父母,若只满足于使父母免于冻饿之患,则与养犬马有什么区别呢?《礼记·祭义》引曾子语云: “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这也是强调行孝当以尊敬父母为重。能行大孝者,一定能行中孝、下孝。行中孝、下孝者,则未必能行大孝。给父母长辈创造优裕的物质生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而尊敬父母,则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前者是“能不能”的问题,后者是“为不为”的问题。认为谁给父母钱物最多谁就是最孝,这实在是孝的误区。因此,孝父母长辈,首在于敬。真正能敬者必“能养”。
二是能谏。君有过不谏,是谓愚忠;父有过不谏,是谓愚孝。愚忠不忠,愚孝不孝。君有过,父母有过,儒家都主张必须谏。父母有过而能谏,方能称孝。孔子说: “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谏要注意两点。一是谏时不能声色俱厉,而是“几谏”,“几”,微也。二是谏而不听,必须一直谏下去,且终不失其敬,终无其怨。孟武伯问孝,子曰: “父母唯其疾之忧。”孝子当以父母的缺点为忧。能忧而后能谏,谏而父母能改正缺点,父母改正缺点而能免于祸患屈辱。能使父母免于祸患屈辱者,当然是孝子。后来的荀子也认为,大孝之人,不应该盲从父母,孝子当是“争子”,“父有争子,不行无礼。”争者,能谏也。
三是能体察父母的爱子之情。子夏问孝,孔子曰: “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出力为父母服务,有了美食先敬父母,这些都是孝的最基本的内容,并不难做到,只有“色难”。“色难”,色养为难也。“色养”就是子女的颜色表情,要使父母愉悦。父母爱子心切,子女的不顺心之事,会使他们难过。子女要体察父母的这种爱子之心,就尽量不要使父母为自己难过,因此,有忧患,有愠怒,有悲戚,在父母面前,不能行之于色。一个人,如果真正能体察父母的爱子之情,就应该谨于守身,免辱身以贻父母羞,免伤身以贻父母戚,免行为无常以贻父母忧,如此才能真正有效地实现“色养”。
忠、信。《论语》中提到“忠、信”之处甚多。孔子两次说应该“主忠、信”。孔子的四大教学内容就是“文、行、忠、信”。
先讲“忠”。朱熹云“尽己之谓忠”,亦即尽心尽力之意。《论语》中讲的“忠”,不是特指对国君的“忠”。尽心尽力为别人操劳,这就是“忠”,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曾子“吾日三省吾身”,所省即有“
为人谋而不忠乎”一条,反省自己为人谋划是否尽心尽力。某“鄙夫”向孔子请教,孔子也竭尽所知以告,这也是“忠”。当然,《论语》中所讲“忠”也包括对国君的“忠”。《八佾》云: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再讲“信”。朱熹云“以实之谓信”。实事求是,诚实不欺,讲信用,言而有信。《学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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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孔子提倡“谨而信”,“言而有信”。曾子每日所省三个方面,就有“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一项。
从个人的立身行事到治国平天下,“信”都是至关重要的。《为政》中孔子云: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儿,小车无兀,其何以行之哉!”《宪问》中孔子将“久要不忘平生之言”列为完人的一大标准。《子路》中孔子云“上好信,莫敢不用情”。此“情”是“诚实”之意,亦是“信”。上下交信,和谐一致,办事自然就容易成功了。
你一贯讲信,别人也会信任你。孔子言志,其中就有“朋友信之”一项,足见孔子将信看得很重。与人相处,与人共事,取得信任是至关重要的,为政尤是如此。子张云: “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孔子更是说“民无信不立”。
做到信,必须充分注意两点。一是“信”要合于道义。《学而》中孔子云: “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所作承诺要合于义,方可履行而有意义。所作承诺如果不符合道义,为了保全“信”而去履行之,那就违背道义了。孔子所说“君子贞而不谅”,也是这个意思。据朱熹注,“贞”是正而固的意思,“谅”则是不择是非而必信。二是发言论、作承诺要慎重。《论语》中多次说到要“慎言”。如: “敏于事而慎于言”,“讷于言而敏于行”,“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多闻阙疑,慎言其余”,等等。如果轻易作承诺,以后由于种种原因没法履行,或者轻易发议论而变化无常,前后矛盾百出,哪里还谈得上信?
智。《论语》中,“智”都作“知”。因此,《论语》中的“知”字,有些是“知识”、“知道”的“知”,有些则是“智慧”之“智”,读音、意思全不一样。这一点,一定要注意。
《宪问》中,孔子云,君子之道三,其一即是“知者不惑”。孔子“四十而不惑”,也就是说,他四十岁时就成了智者。“不惑”是无所疑惑之意。“智”即是“不惑”。《宪问》又将“智”列为完人的标准之一。
《论语》中的“智”,主要有两个意思。一是明白事理。樊迟问智,孔子云: “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为什么要敬鬼神?因为老百姓相信鬼神,为政者不敬鬼神,就不能利用鬼神治理百
百姓。为什么要“远之”?因为鬼神不能赐福,为政者不能把希望寄于鬼神赐福,不能一天到晚向他们祈福。为政者不能做到“敬鬼神而远之”,就是不明白事理,就是不智。能敬能远,才是智者。当时有个叫臧文仲的大夫,以“智”闻名于世,但他亵渎鬼神,造了一座豪华的建筑来藏一个大乌龟壳,这当然是极不明事理的事,故孔子说他“何如其知也!”孔子的学生宰予想当仁者,想为仁,但他怕因此遭人算计。孔子说,君子是不会被人蒙骗的。当然,仁者一定是君子。智者未必是仁者,但仁者一定是智者,一定明白事理,不会头脑简单,轻易上人家的当,作无谓的牺牲。
其二乃“知人”。人生活在社会中,总要跟人相处、交往。不知人,何以在与人交往、相处时采取合适的举动?何以择师择友以益其学问道德修养?何以选人任事以成其功?因而“知人”是很重要的。智者必须知人,并在此基础上正确地对待别人。樊迟又一次问智,孔子回答“知人”,知人方能“举直措诸枉,能使枉者直”,用有道者来教化鄙野无知者或者。孔子说: “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要做到“不失人”、“不失言”,当然先要“知人”,并且明白事理。
勇。勇也是仁所包括的一种美德。虽然勇者不一定是仁者,但仁者一定是勇者。孔子说: “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要做一个仁者,必须先做勇者。孔子将“勇者不惧”列为“君子之道三”之一,又将勇列为完人的标准之一。
什么是勇呢?《论语》中的勇,大致有两个意思,一是勇力,有力气,如“卞庄子之勇”的“勇”就是。二是敢作敢为,如“见义不为,是无勇也”。主要是指后者。
要做到勇,必须注意两点。一是勇必须合于礼,合于义。孔子说: “勇而无礼则乱。”子路问: “君子尚勇乎?”孔子说: “君子以义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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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义为盗。”君子“恶勇而无礼者”。合于礼、合于义的事,敢作敢为,当然是好的,但不合于礼、不合于义的事也敢作敢为,那就大错特错了。因此,勇必须以礼、义节之。
二是勇必须与敬、智结合起来,不是一味蛮干,作无谓的牺牲。有一次,子路见孔子称赞颜回,便说: “子行三军,则谁与?”以为非他子路莫属。不料孔子说: “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孔门之中,子路最勇,他也以此自负,但在孔子看来,子路之勇,乃“暴虎冯河”之类,徒作无谓牺牲而于事无补。勇必须与敬、智结合起来,才能有效地发挥它的
作用。“临事而惧”,敬也;“好谋而成”,智也。
恕。孔子对曾参说: “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参认为: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上文已论之,恕是什么意思呢?朱熹说“推己之谓恕”,也就是推己及人的意思。子贡问孔子: “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孔子回答: “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因此,恕也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意。仲弓问仁,孔子所答,也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语,可知恕确实也是包容在仁之中的。我们说话办事,设身处地为有关人考虑,这也是恕。当然,恕必须合于道义,必须与“智”相结合,否则易被者利用而反受其害。
五、 《论语》论教与学
《论语》中充分强调“学”的重要性。在《阳货》中,孔子有“六言六蔽”之说。仁、智、信、直、勇、刚是六种美德。一个人崇尚这些美德,努力使自己具有这些美德,当然是好事,但如果他不好学,就会与初衷相违,不仅得不到这些美德,还会得到愚、荡、贼、绞、乱、狂六种毛病,因而误入歧途。孔子又把知分成三等: “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孔子这些话有某些偏见,但强调学的重要性,鼓励人们认真学习,则是不错的。
孔子说: “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他强调将学习道德修养放在首位,文学技艺次之。这正是后世常说的德和才的关系。
孔子的道德修养水平当然很高,但他绝不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更不是后世人们所称的那种“老夫子”。他多才多艺,坦然地称自己“多能”。那么,孔子过人的道德修养和学问技艺是从哪里来的呢?孔子从来也不以“生而知之者”自许,只是以“好学”自负。他说自己“学而不厌”,又说: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孔子过人的道德修养和学问技艺,来自他过人的好学。我们只要过人地好学,就完全能获得过人的道德修养和学问技艺。
好学也是不易做到的。被孔子称为“好学”的人,除他自己之外,一是颜回,二是孔文子。孔子不将“好学”轻许人如此。
那么,怎样才算好学呢?《学而》云: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孔子又云: “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好学者必须刻苦学习,不应分散精力,过多考虑改善物质生活。
好学又贵在坚持,不断前进,永不停止。为学“譬如为山,未
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子夏也说: “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冉有说: “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孔子批评他: “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至于懒惰不肯勤学的宰予,更是被孔子斥为: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青年人应该利用自己的优势,抓住大好时光,认真学习。孔子云: “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又云: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然老年人是不是可以不学了呢?不是的。“朝闻道,夕死可矣!”
好学还是不够的,更要善学。怎样善学呢?有好多方面。“学而时习之”,要适时温习所学内容。“温故而知新”,要注意发掘新知新见。“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与思要相结合。“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学习要有实事求是的态度。此外,还有两点尤其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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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一是善于向人学习。“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人有可学之处,我以他为师,向他学习,这是善学;人有不是之处,我以他为鉴,这更是善学。向不如自己的人学习,尤其难能可贵。二是与师友相互切磋。“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子贡问为仁,子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孔门之中,在这方面做得较好的是子贡、子夏。颜回在这方面就很欠缺。他听孔子讲学,“无所不说”,“闻一知十”、“不违如愚”,不把自己的心得说出来,也不提出新问题。他与同门也交往不多,更少切磋。如果他在这方面做好了,他的道德修养和学问技艺,进步会更快。
与“学”相关的是“教”。孔子是众所公认的大教育家,他的教育思想,绝大部分对我们今天仍有指导意义。兹择要介绍。
一是“有教无类”。这是孔子的话。孔子收学生,不拘类别。孔门弟子就家庭出身而言,有贵族,有平民,有商人,甚至还有“贱人”。就智力而言,颜回、子贡绝顶聪明,高柴则以“愚”称。就品格而言,闵子骞、曾参等何等高尚,子张则未免卑下。孔子说: “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有人说,交了束脩他才肯教,可见他并不是“有教无类”。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向孔子交束脩,就是行弟子礼,亦即列为孔门弟子之礼,孔子当然要负起教弟子之责。那么,未列为孔门弟子的,孔子是不是不教呢?不是的。上至国君,下至
“仪封人”那样的小官,甚至是“鄙夫”,孔子都尽力解答他们的问题。因此,“有教无类”还可以作超越“收学生”这个概念来理解。
二是“诲人不倦”。这与“学而不厌”、“好学”一样,是孔子生平自负之处。他体现了一个教育者在传播文明方面的献身精神,一直是我国教师学习的典范。
三是因材施教。《论语》中常有这样的现象: 对于同一个问题,提问的学生不同,孔子的回答也是不同的。这是因为孔子根据每个学生的不同情况,作出有针对性的回答。《先进》云: “子路问: ‘闻斯行诸?’子曰: ‘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 ‘闻斯行诸?’子曰: ‘闻斯行之。’公西华曰: ‘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 ‘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这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四是启发教学。在《述而》中,孔子说: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所教义理,当使学生思而得之。学生思而不得,直到此问题憋于胸中而不得解,教师再予启发。学生心有所得,便令自述之。只有在学生知其大意而未能确切表达之时,教师才引导他确切、流畅地表达。“愤”、“悱”既是学习进程中的境界,也是学习态度的境界。学生处于如此境界时,教师适当启发,效果最佳。教师举一隅,而学生尚未以三隅回证一隅之理,亦即未能推广之并融通其理,则教师不重告之,使之思而得之。思而不得,至“愤”、“悱”,然后再行启发。
五是教学相长。老师和学生相互切磋,共同进步。在与学生的讨论中,孔子的认识也往往随之更上一层楼。他对那些善于思考、好跟他切磋的学生,常常鼓励有加,毫不掩饰自己受到他们的启发。《八佾》中的子夏将学《诗》心得告孔子,孔子高兴地说: “起予者商也!”他对在这方面欠缺的颜回,则有微词: “回也非助我者也。”
六、 《论语》论为政
为政者必须在为政中充分体现出“仁”,即行“仁政”。“仁政”也叫“德政”,亦即孔子所云“为政以德”。一个人,或是一个政权“为政以德”,就会受到人民的拥护。故王者“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仁政的宗旨,是给人民以好处。在政治实践中,仁政又表现在为政的各个方面。兹就《论语》中所及择要介绍。 7
首先,崇尚礼治和道德教化。孔子说: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礼规定了每个社会角色的权利、义务和行为规范,是人们的行动准则。子
路问孔子: “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孔子说: “必也正名乎!”所谓“正名”,就是使各种社会角色及事物名称规范化,并理顺各种关系,“齐之以礼”,按照礼,循名责实,大家都按礼行事,社会政治秩序也就稳定了。道德教化提高人民的道德水平,使人民知道善恶美丑,趋善、美而去丑、恶。这样,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当然也就用不到血淋淋的刑法了。为政者的“仁心”“仁德”,于此体现出来。靠政令刑法来维护社会的安定和发展,在孔子看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人们虽然慑于刑法之威,不敢犯法,但没有耻辱之心,道德水平低下,这就未必没有犯法之心,有人还是免不了会犯法。其实,道德礼义的教化和政令法律的威慑,都是必要的,二者相辅相成,并不矛盾。仅用道德礼义而废政令法律,在政治实践中也是行不通的。
其次是减轻人民负担。当时人民的负担,主要有二,一是赋税,二是劳役。在赋税方面,儒家主张“什一税”,亦即十税其一,当时说来是最轻的税。在《颜渊》中,有若就劝说鲁哀公采用什一税。在劳役方面,孔子主张“使民以时”。孟子也说“勿夺民时”,意思是说,要适时地使用民力,不能在农忙时节征用民力,以免耽误农时。在农业社会中,大区域的耽误农时就意味着动摇国家的经济基础。
为政者的物质生活都是取之于民。要减轻人民负担,为政者就应该节俭。孔子把“节用”奉为治国之道。生活奢侈的为政者,如齐景公、管仲、季氏等,都被孔子尖锐地批评;崇尚俭朴的为政者,如禹、卫公子荆等,孔子极为推崇。
其三,注重为政者的道德力量。为政者必须以自己的道德力量感化百姓,而不能以权势压服百姓。季康子问: “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孔子云: “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云: “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 “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又云: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又云: “君子笃于亲,兴于仁。故旧不遗,不偷。”又云: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又云: “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所有这些,都是强调为政者的道德力量于为政之重要。
其四,“举贤才”与合理使用人才。推行德政,当然要有相应的人才。舜时有能臣五人而天下大治。武王时能臣也只有十人,其中有一个还是女的。人才难得如此,但有德者能得之。
在孔子时代,选拔人才主要是靠荐举。荐举
人才,是为政者的要务之一。仲弓为季氏宰,问政于孔子,孔子对他讲了三条,其中之一就是“举贤才”。古人很重举贤,认为举贤之贤,贤于用力之贤,亦即伯乐之贤,贤于千里马。公叔文子荐举自己的家臣僎,让他与自己同列,孔子闻之,赞道: “可以为文矣!”臧文仲压制贤人故意不举,孔子批评道: “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
关于合理使用人才,《论语》中至少讲了三点。第一,人才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应当用其长而避免用其短,做到不使人才错位,使人才都能得到他的最佳位置,尽其长,尽其才。孔子说,鲁大夫“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同样,能胜任滕、薛大夫之职者,也未必能胜任赵、魏老之职,因为每个职位对任职者的要求是不同的。
第二,对人才不能求全责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如果求全责备,就无人可用。子路问政,孔子所答,就有“赦小过”一条。子路也说,君子用人是“器之”,用其长而已;小人用人是“求备焉”,结果必然是失去大量可用之才,所用也未必是美才。
第三,善于博采众长,实行人才组合。为政者不一定是某一方面的专家,更不可能是各方面的专家,但必须是组织专家办事的专家。郑国子产就是这样的专家。孔子说,每撰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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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文书,先由善谋的裨谌起草,再由长于学问的世叔研究分析,再由通晓外交事务的外交官子羽修改,最后是由相国子产亲自润色。在子产相郑期间,郑国应对诸侯,鲜有败事。其实,不独起草外交文书,其他政事,子产也多集众长成之。(见《左传》襄公三十一年)
七、 《论语》中的哲学思想
《论语》并不是一本哲学著作。孔子本人,当然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但似乎并不能算是一位哲学家。他并不注重探究诸如世界的本源、人性的本质之类玄妙又远离社会现实的问题。“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不过,《论语》中也确实记载了孔子的一些哲学思想,兹择要论述。
(一) 关于鬼神。鬼神信仰是跟人类一起诞生的。殷人极重鬼神,祭祀唯谨。周人重人事,但不废祭祀,孔子也正是如此。他从来也没有断言鬼神是否存在。他的态度是“敬鬼神而远之”,对鬼神,既要按礼祭祀,唯谨唯敬,又不能指望他们赐福。那么,既然不指望鬼神赐福,为什么还要祭祀呢?《学而》中曾子云: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祭祀不过是一种推行教化的手段。后世的神道设教,正由此发展而来。
(二) 关于天命。孔子“罕言”天命,但他相信天命。他感觉到有一种不可逆转、不可抗拒
拒、不以人的意志和努力为转移的强大的力量存在。这种力量,就是天命。冉伯牛患恶疾将死,孔子执其手,呼“命矣夫”!颜回亡,孔子连呼“天丧予”!他又说: “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子夏“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之语,亦或闻诸孔子。
这种不可逆转、不可抗拒、不以人的意志和努力为转移的强大力量,实际上是包括人类社会在内的一切事物的发展规律的体现,孔子当然不可能认识到这一点,他只是已看到这种力量的存在,就称之为“天命”,或“命”。至于孔子是否认为是上苍的意旨,有一个天帝在安排着一切,这就不得而知了。有一回,孔子病了,他的学生为他向天地神祷告,他很不以为然。由此可知,他似乎并不认为确有天地神的存在。但是,另一回就不同了。孔子见南子,子路很不高兴,孔子就对天发誓,说他若有不当之处,“天丧予,天丧予!”如果他不相信有天神而对天发誓,这不是欺人么?从此事来看,他又似乎相信有天神的存在。
不管怎样,孔子知道有“天命”存在,知道天命不可违,他说“君子有三畏”,第一就是“畏天命”。但是,他绝不乞灵于天的恩赐,而是坚持人为的努力。当然,既然天命不可违,人为的努力不能逆天命而动,而是要应顺天命,这样,人为的努力才能成功。要使人为的努力应顺天命,必须首先把握天命,故孔子提出了“知命”之说。《尧曰》中,他说: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知命”是为了利用天命,使人为的努力应顺天命,而求“知命”本身,不也是一种人为的努力么?当然,“知命”岂是一件容易的事!孔子也是位君子,且自称“五十而知天命”,其然,岂其然乎?不过,不管怎样,“知命”之说,体现了人们对把握必然性的追求,这当然是应该肯定的。
(三) 关于人与环境的关系。孔子认为,人跟环境的关系是双向的。一方面,环境能影响人。孔子云: “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性本相近,为何“习相远?”那是环境影响的结果,另一方面,人也能影响环境、改造环境。《子罕》云,孔子欲居九夷,有人对他说: “陋,如之何?”孔子曰: “君子居之,何陋之有?”九夷之地文化落后,但君子能行教化,改变其地文化落后的状况。
(四) 关于中庸。中庸是一种方。孔子云: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说文》云: “中,正也。”“庸,用也。”“庸”也可释为“常”。程子云: “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朱子云: “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庸,平
常也。”“中庸”当是“中正不偏之常道”之意。
既是常道,本无特异之处,但难就难在把握“中正不偏”。因此,“中庸”的核心,就是“过犹不及”。这一命题,见之于《先进》: “子贡问: ‘师与商也孰贤?’子曰: ‘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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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过,商也不及。’曰: ‘然则师愈与?’子曰: ‘过犹不及。’”凡事都有一定的标准,超过这个标准与没有达到这个标准,都是不符合标准。言行都要符合礼,过礼与不及礼,都是不可取的。
《论语》中,孔子作评论,下断语,也有体现这一方的。例如,《八佾》中孔子说: “《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不足于乐不能称乐,不是乐;乐过了头,就成了“淫”,也不是乐。哀不足不能称哀,哀过了头就成了“伤”,也不是哀了。又《述而》中孔子说: “奢则不孙,俭则固。”奢是过于礼,俭是不及于礼,二者皆不是中庸。孔子的表情,也常是“威而不猛”。若不足于威就不足以称威,若过于威则就成了“猛”,也不是威了,妙就妙在“威而不猛”,中正不偏。“中庸”当然是极难做到的,具体实践中,不是太过,就是不及,因此,它实在是最高层次的方。
《论语》中的大量内容,对我们今天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的建设,仍具有积极的意义,有的可以说具有永久的意义。但是,孔子及其弟子,毕竟是两千多年前的人物,他们所代表的,是当时统治阶级的根本利益,从《论语》中可以看出,他们总是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来发表社会政治方面的议论的。因此,他们的思想,不可能没有历史的和阶级的局限。
例如,孔子讲“仁”,虽然统治者要行“仁政”,要“修己以安百姓”,但并不是要求统治者代表百姓的根本利益,全心全意地为百姓谋幸福,更何况,他的所谓“仁政”,在当时的政治实践中也很难实行,即使有人在小范围内实行,功效也必定有限。他讲礼,根本目的也是维护君权和等级制度,维护剥削阶级的统治,让百姓规规矩矩被剥削、受压迫。“好勇疾贫,乱也。”在孔子看来,百姓无法忍受苦难而起来反抗,就是作乱,当然就是“不仁”、“非礼”,令他们那些“君子”无法容忍。又如,孔子提倡“三年之丧”,认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等,其腐朽性、落后性也是很明显的。这些论调,早已为社会所抛弃。
此外,《论语》中有些观点,是孔子就某些具体事件而发的,并不是普遍性的结论。例如,“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之说,就是孔子针对当时叶地的政治状况而发,并不是施行道德教化的原则。叶地的社会政治不安定,此时的为政要务,在于安定民
心,如果鼓励百姓相互检举揭发,凡偷鸡摸狗,窃兔攘羊,大小必究,则必然越发混乱,不可收拾,故于小事,不妨不究。如果常规施行道德教化,岂能鼓励父子相互包庇?还有一些观点,本身不够周密,我们不能错解、错用。例如,“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用来论人、选人则可,用来要求自己则不可。所有这些,我们都应该充分注意。下载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