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漫话古代猫奴 |
| 大诗人陆游写了不少关于猫的诗,读来颇有趣味。 比如《赠猫》诗曰:“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狸奴”,是南宋人对猫咪的“爱称”,陆游非但如此,还在前面加个“小”字,可见不是一般的喜欢。为什么喜欢?猫咪是“警长”啊,可以帮助爱书的诗人对付搞破坏的老鼠。不过,另外还有一首《嘲畜猫》诗,陆游所表达的意思却既然相反,曰:“但思鱼餍足,不顾鼠纵横。”分明是在恨恨地说:我的亲亲小猫咪哎,别光顾满足口腹之欲了成吗?老鼠快闹翻天了。 陆游这种既爱又“恨”之心理,是如何形成的呢?说起来不是什么大话题,但探究一下南宋人的猫趣,却也令人忍俊不禁。 南宋人养猫是时尚。 田汝成的《西湖游览志》和陆游的《老学庵笔记》都记载了同一个故事,说秦桧的小孙女,大约六、七岁,特喜欢跟猫咪在一起玩,于是养了一只狮猫。某日不知何故,猫咪走丢了,报案至临安府,发动兵吏全城搜寻,结果找到了以百计的狮猫,却均不是丢失的那只。后来还给猫咪画像百余张,在茶坊、酒肆等热闹的地方四处张贴,大做“寻猫启事”,最终也没有找到。 这个故事说明,在当时的临安,养猫是件极为时髦的事儿。因此,赵炎以为,陆游养猫,多半说明他也时尚,爱紧跟潮流,不做落伍之人。 猫咪可爱灵动,具观赏性。 无论是会捕鼠的猫,还是不会捕鼠的宠物猫(会不会,待考),动则跳脱扑戏,静则卧榻高眠,都是它们的天性,本身就是一道独特的田园风景,喜爱它们的人,自然无不赏心悦目。比如南宋末方回有诗:“猫生三子将逾月,卧看跳嬉亦一奇。”范成大有诗:“闲看猫暖眠毡褥“。都是这种赏猫之动静而感愉悦闲适的生动写照。 既然猫咪这么可爱,也就难怪南宋社会各阶层的人争相“供养”了。家中已经有猫咪的,就把猫咪当宝贝一样疼爱,大鱼大肉的侍候着。《梦粱录》记载:“凡宅舍养猫,则每日有人供鱼鰌。”瞧这待遇,比一般老百姓的饮食强多了。家中没有猫咪的,就赶紧去买,买不到中意的,怎么办?就去向人要,还准备一份丰厚的“聘礼”,以示对猫的看重。 如本文开头提到的陆游诗句“裹盐迎得小狸奴”,“裹盐”就是“聘礼”。显然,陆游的猫咪是先看中了然后跟人要来的。值得一提的是,陆游诗中提到的“裹盐迎狸奴”源于古代的习俗。宋朝人把接猫回家当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像娶妾一样,要给出“聘礼”——当然,不必像娶妾一样给什么珍珠翡翠白玉锁,但是给一定数量的盐或者鱼却是必须的。《猫苑》张孟仙刺史云:“ 吴音,读盐为缘,故婚嫁以盐与头发为赠,言‘有缘法’。俗例相沿,虽士大夫亦复因之。今聘猫用盐,盖亦取‘ 有缘’ 之意。” 此说近理,录以存证。又云,猫既用聘,亦可言嫁。因忆年前余客江西,官常中,有以“嫁猫” 二字为题征诗。还有一个很有趣但真假难明的说法,说如果是主人的猫所生的小猫,那么就要给主人盐。而如果是野猫的小猫或者猫贩子的猫,就要将小鱼穿成一串,给母猫送去,表示郑重。黄庭坚《乞猫诗》就有云:“秋来鼠辈欺猫死,窥瓮翻盆搅夜眠。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意思是说秋天家里老鼠太多难以入眠,听说有母猫要产子,赶快买点儿小鱼干,去请一只小猫跟我回家呀。除了“聘”外,也有用“纳”字。纳猫要看黄历。有古载,纳猫日,宜甲子、乙丑、丙午、丙辰、壬午、庚午、壬子、庚子、天月德、生炁日,忌飞廉、受死、惊走、归忌等日。此外,还有一套仪式,抱猫走在路上,遇到沟壑不平得用石头填平了才走过去,从吉位进屋,带猫拜堂灶及犬,插根筷子在土堆上,求猫不要在屋里拉屎,求过了才能让猫上床睡。尽管北宋的苏东坡极力主张:“养猫以捕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但南宋人不管猫咪会不会捕鼠,只要它们可爱就行。《梦梁录》就说:“猫,都人畜之,捕鼠。有长毛,白黄色者称曰‘狮猫’,不能捕鼠,以为美观,多府第贵官诸司人畜之,特见贵爱。” 猫咪催生行业经济发展。 跟今天一样,有需求就有市场,南宋临安也有“猫市一条街”。可爱的猫咪,让许多小生意人发了大财,他们中有专门贩卖猫的,也有提供跟猫有关的商品和服务的,应有尽有,相当的全面。周密在《武林旧事》中详细记录了临安“猫市”的盛况,经营项目里有:“猫窝、猫鱼、卖猫儿、改猫犬”等等。“猫窝”就是猫住的房子,“猫鱼”就是猫吃的食物,“改猫犬”可能是给猫装扮、美容。总之,猫的住、吃、穿的服务都有了。赵炎感叹:南宋临安的生意人,其眼光之精明、服务之周到,多么像今天的浙江温州人呀!简直无孔不入。 更有甚者,由于“猫业”经济的发展,个中隐藏的巨大商业利润,还带来了一阵子造假风。据洪迈《夷坚志》记载,南宋临安已经出现有人把白猫染成红色、高价贩卖骗取钱财的情况,这跟今天的地沟油、学历造假、品牌造假,等等,何其相似乃尔! 猫咪被宠坏怕老鼠。 能够拥有一只善于抓老鼠的猫,不管是黑猫白猫,对主人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但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南宋著名诗人陈郁《得狸奴》诗云:“旧日畜来多不捕,于今得此始安眼。”也即过去养的猫都不捉老鼠,直到今天才得偿所愿,难得! 洪迈的《夷坚志》还记载了一个有趣故事:“桐江民豢二猫,爱之甚。一日,鼠窃瓮中粟,不能出,乃携一猫投于瓮,鼠跳踯上下,呼声甚厉,猫熟视不动,久之乃跃而出。又取其次,方投瓮,亦跃而出。桐江民耻之。”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家中米缸发现老鼠,主人先后要求两只猫展示其特长,即使不能捉住老鼠,哪怕把老鼠吓走也成啊。遗憾的是,两只猫大爷看见老鼠怕得要命,纷纷当了逃兵,这就让主人瞧不起了。明明是捕鼠的猫咪,为何怕老鼠到了这等地步?没有为何,就是猫太过享福,被宠坏了。每天鱼、鰌撑爆了肚皮,怎么会捕鼠呢?它们不反过来给老鼠拜大年送大礼,就算很不错的了。 陆游家的猫咪之所以“不顾鼠纵横”,估计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他看走眼了,光注意猫咪的可爱外表,而忽略了所索要的猫咪是否会捕鼠,或者干脆就是要了一只观赏猫;其二就是,或许原本这只猫是会抓老鼠的,由于陆游的经常表扬和每天大鱼大肉的物质奖励,使得猫咪养尊处优惯了,从而失去了进取之心。人如此,猫咪焉能例外乎?不只有今天的我们爱猫,其实,古人们对猫也有着极为特殊的感情。猫虽不在古人所谓的“六畜”(马、牛、羊、猪、狗、鸡)之列,但早在距今近大约三千年前,成书于孔子时代的《礼记》中就记载着每年岁末天子必备牲礼迎猫祭祀,以答谢猫咪们捕食田鼠、保护农产作物的功劳。 天子为猫咪祭祀看似不可思议,但实际上,中国古代宫廷之中的爱养猫风气一直盛行。不少达官贵人都爱猫。宋牧仲《筠廊偶笔》记载:“前朝大内猫狗,皆有官名食俸,中贵养者,常呼猫为老爷。 到了明代,皇宫已经彻底沦陷为喵星人的领地:“明万历时,御前最重猫,其为上所怜爱,及后妃各宫所畜者,加至管事职衔。且其称谓更奇:牝者(母猫)曰某丫头,牡者(公猫)曰某小厮,若已骟者(被阉割后的猫),则呼为某老爹。至进而有名封,直谓之某管事,但随内官数内,同领赏赐。”(《野获编》)有诗云:“红罽无尘白昼长,丫头日日侍君王。”这位丫头,当然就是一只可爱的小母猫了。在所有热爱猫咪的皇帝当中,最登峰造极的就是明世宗朱厚熄。世宗对猫情有独钟,阿谀逢迎的官吏竞相进贡宠物,而以猫为盛,以求封赏。他最喜爱的宠物是两只漂亮的猫,名曰雪眉和狮猫。因为经常与猫儿一起逗玩,竟然可以二十多年不上朝。更离谱的是,世宗还以帝王身份举行仪式,庄重地封雪眉为“虬龙”。后来,虬龙死了,世宗几天不吃不喝,将它葬于万岁山,并立碑刻文,题名“虬龙墓”。另一位爱宠狮猫死后,世宗则命人用黄金铸造一棺材,将它殓人其中,并举行隆重的葬礼,还请当朝大臣为它作祭文。侍读学士袁神的祭文中有一句“化狮为虎”的颂词大得世宗的欢心,不久,他被提升为少宰,时称“青词宰相”。明朝功臣名臣众多,却没有谁受到过这两只猫儿般隆重的礼遇。 除了达官贵人之外,文人墨客也极爱猫。有热爱看猫玩耍的:“聘得狸奴制小名,潜来时见问金睛。裙边袖角才相探,又向花阴戏晚晴。”(清•陈崇光《题猫蝶图》)有用猫暖被窝的: “好诗读罢倚团蒲,唧唧铜瓶沸地炉。天气稍寒吾不出,氍毹分坐与狸奴。“(刘仲尹《不出》)“白玉狻猊籍锦茵,写经河上净明轩。高眠永日长相对,更为冬裘共足温。”(张无尽《猫诗》)还有为了猫咪忍痛割爱的:宋代张舜民有一首非常有意思的诗,标题就叫做《焦君以锦鸡为赠,文彩可爱,性复驯狎,终日为家猫所困,因遂挈还,仍嗣短句》,翻译成白话大意是:“焦君送我一只锦鸡,长得又漂亮又温顺,可惜我家的猫大爷天天欺负它,没办法,锦鸡还是还给你吧!” 此外,文人们给猫取名字也特别风雅,基本都是根据花色起的不同花名,白猫嘴上有斑纹的,古人叫“衔蝉”“衔蝉奴”,还有叫“玉面狸”“天子妃”、“萧妃”,“昆仑妲己”等等。为了更好地称呼各位“主子”,古人可谓煞费苦心。 除了文人爱猫之外,不少画家也爱画猫。有一句俗话叫“狗来富,猫来贵”。“猫”谐音“耄”,具有祈求长寿的吉祥寓意,成为入画的好题材。画史记载,如唐代的卢弁,宋代的李迪,明代的李孔修、陶成,清代的阿尔稗、沈振麟等等都是著名的画猫名家。在宋代郭若虚的名著《图画见闻志》里,他所著录、介绍的唐代画家中,就有长安人光胤,一位以“工画龙水、竹石、花鸟、猫兔”出名的画师;而五代时期的江南画家何尊师,亦“善画猫儿,今为难得”。而《宣和画谱》中则载录了五代画家李霭之,他“尤喜画猫”、“画猫尤工”;并也提到了何尊师“尤以画猫专门,为时所称”,御府内竟藏有他的猫画三十余件。有意思的是,这位何尊师,人们最初只知其姓何,并不知其大名,因其猫画出色,人们干脆就尊之为“师”,称“尊师”。人皆言“爱屋及乌”,到了这里,算是“爱猫及人”了。大师任伯年也爱画猫。吴昌硕先生还为任伯年的猫画写过一段很有趣的跋文:“猫面如人耳如虎,势欲捕鼠听为主。伊谁画者任先生,古意似奉尊罍簠……武后戒畜愁扼喉,牡丹吐艳日正午。眠有氍毺食有鱼,猫耶猫耶伴阿姥。” 也许正是因为猫憨态可掬,懵懂无知,天真可爱,又代表着这种“眠有氍毺食有鱼”和“牡丹吐艳日正午”的美好日常情趣,才特别让人怜爱,也让人容易原谅吧。正如张之万在写信给张之京时说:“香涛(张之洞)性喜畜猫,卧室中常有数十头,每亲自饲之食。猫有时遗矢于书上,辄自取手帕拭净,不以为秽。且向左右侍者说:‘猫本无知,不可责怪,若人如此,则不可恕。'" 古人把野猫叫做狸,家猫叫做狸奴。为了“狸奴”折腰的文人中,最有名的“痴汉”大概是诗人陆游。而他的一系列咏猫诗,极为有趣地展现了他如何从一个普通人沦落为猫奴的心路历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