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夜雨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敲碎了我脆弱的梦。披衣起床,置手推窗,一股天外的爽风迎面扑来,抚着周身,像宣纸上的水墨款款散去,渗入了肌肤,融入了血液,嵌入了骨髓。一屋的闷塞燥热顶不住凉风的层层裹卷、步步紧逼,我后退不迭,踉跄了几步,腾出一片清凉,困乏许久的心灵也在其中豁然开朗了些。
我喜欢夜雨,它不同于昼雨的一望无垠、袒露无遗,就像大却无神的眼睛。夜雨载负于夜的黑暗,寓以神秘。夜是白昼浮躁喧腾后的一湾静水,雨则是掷入其中的石子,荡出一片涟漪,溅起人心底的几缕情思,生发一种本能的诗意。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凄迷的雨夜里,池塘边雨打枯荷的声音,空洞凄凉,如幽怨的女子在吟唱哀艳的恋歌。微雨丝丝,织成一张细密的网,一网下去,满载载,沉甸甸,春夜喜雨、巴山夜雨、清明时雨……“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雨的潇潇而下延伸着人的寂寂而远,雨丝绵绵地伸展,情丝款款地铺排。夜是一扇门,当夜门打开,两相交接,碰撞融合,一篇篇巨作接踵而来,或气势磅礴或清新隽雅或沉寂悲凉,像一条河,纯粹坦荡。没有岸边的嘈杂也无翘首的观望,虽有点荒凉,有点寂寞,却怡然自得。
岂明先生的书房名曰“苦雨斋”,梁实秋先生在《忆岂明先生》中有所记载:“人道湾在西城,是名副其实的弯曲小巷。进门去,一个冷冷落落的院子,多半个院子积存着雨水,我想是‘苦雨斋’命名的由来了。”话语虽略带幽默,但在斋中所作之文如惆怅的苦雨,亦是清冷至极。“小轩夜雨闲无事,边读奇书边饮茶”,先生斋中苦茗半杯,奇书几本,品呷夜雨,景情合一,谈社会,谈理想,揭开岁月的面纱。也许此感非常人所得,就像陶弘景所言的“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
雨声充盈双耳,世间的喧闹已被浇灭,天上人间统一于暂定的安静,此时却总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文人扪心悲叹,武将抚剑沉吟,沉思良久,猛然醒悟,“诗,可以怨”,雨亦如此。这雨声像是一场交响乐,夹杂着众多声部,细细辨听,可识得其中的诸般乐器。雨声中亦不知涡卷着多少哀怨叹息,夜雨漫漫,不知有多少孤苦的灵魂被夜雨浇得疲累不堪,衣角泥泞,步履蹒跚,行色匆匆。望望无尽的长路,徒有仰天长叹。而在诸多声部中,总会有几种切中你心灵的伤痕,旧痛复发,呻吟不已。且罢呻吟,不妨我们也学一次喜于长啸的晋朝人,附和着这雨声长长一啸,不讲求韵律,不遵循格式,只吐露一腔韵致,一胸情丝。在这雨夜中与视为同怀的知己吐平日之不敢吐,言平日之不便言,“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窗外,雨依旧淅沥,和衣卧床,闭眼假寐。
今夜,有雨敲窗。
轻一身俗事,静卧,听雨。下载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