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美国的开拓

・庄礼伟・

从17世纪初北美殖民地第一个永久性居民点詹姆斯敦建立(1607年)开始算起,美国只有将近400年的历史。美国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个奇迹,它既凝聚和展示了人类的聪明才智、实干精神和自我组织能力--否则无法解释美国在短短数百年间狂飙突进般地完成了从早期拓殖到建成一个高度发达的国家的任务,尤其是早期移民艰苦卓绝的工作和开拓精神令人惊叹;同时美国在数百年间也把旧(欧洲)的、暴戾、扩张本性照本传承,从早期的虐待印第安人和黑人到现在的高犯罪率和极右翼破坏活动都可说明这一点。美国是一个新生儿,其母体在欧洲,可以说美国也是欧洲资本主义扩张的结果,早期的种种契约和与欧洲的贸易联系便是明证,史学家形象地宣称:到北美殖民地的第一艘船就带去了资本主义。

但美国与旧的区别也是显而易见的,这是一片新开拓的土地,美国人在争取和发展的道路上逐步形成了自己的民族特性,形成了所谓的“美国精神”,并产生了自己的哲学———实用主义。

实用主义虽然对旧的各种哲学流派都有所继承,所以,实用主义代表人物之一威廉・詹姆斯认为“人本主义”(即广义的实用主义)[1]具有“变通的气质”,[2]但实用主义首先应该是美国历史和环境的产物,也是美国民族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实用主义的活动中心和代表人物基本上在美国,也似乎只有在美国,实用主义才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实用主义形成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被视为美国生活方式的主要思想基础,对于这个“不从事哲学研究”[3]的民族来说,一枝独秀、平易近人而且浅显易懂的实用主义简直有点“国家哲学”的味道。本文所要回答的问题是:美国人为什么选择了实用主义,实用主义与美国资本主义的开拓、发展有什么关联,并联系中国的实际谈一点浅见。

一

最早来到美的殖民者,不少是遭受的天主教徒。当时在英格兰,许多人要求进一步改革英格兰国教,“净化”宗教,被称为“净化者”,即清教徒(Puritans),17世纪中期,又出现了更激进的宗教团体———贵格宗(Quakerism),这一派主张直接启示,认为人之是否得救,无需教会的引导和以圣经作根据。由于君主的,这些反对派纷纷出走或被押解到北美。

所以,早期来到北美的殖民者中不少人是“离经叛道者”,这批人的言行可以说是日后美国精神的肇端。

早期殖民者来到北美的滨临大西洋地区,这里没有皇帝和教皇,没有理论家和学校,没有房屋和道路,一切都须从零做起。这里夏季酷热潮湿,切萨皮克湾以北,冬季漫长寒冽,北部地区岩石嶙峋,土地贫瘠,丛林处处,很长一段时间里,阿巴拉契亚山系阻挡着殖民者向中西部平原拓殖的脚步。

但与旧相比,这片土地的优越性在于没有根深蒂固的封建守旧势力,美国人可以随心所欲地从事商业投机和产业竞争,扩张土地、交通和市场。早期殖民者中等级观念不强,许多人都是有地农夫,因而民主自由的社会契约最深入人心。经济的拓展空间似乎是无限的,因此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利已主义无拘无束,大行其道,个人的发展、成功、利益、效用至高无上。拓殖的艰苦、竞争的激烈,使得旧的种种教条、传统乃至道德都显得“笨拙无用”,或者是需要“看一看有没有用”。能使个人获得利益,获得成功的方法,原则便是有用的并供奉起来,反之则弃之如敝履。在艰苦的殖民扩张和过度的自由竞争大环境下,人们首先考虑的是如何去“做”而不是“说”,更没有时间去玄思冥想,哲学是无足轻重的,需要的只是一种“有用”的指导行动的“方法”。

当然,旧的启蒙运动毕竞会波及到北美殖民地,但普遍受北美殖民地人民欢迎的当推伊萨克・牛顿和约翰・洛克。牛顿于1687年发表《数学原理》揭示了万有引力定律和物质机械运动的三个普遍规律,提出了对宇宙的新看法。他通过调查、实验和理性分析具体材料,作出结论,启发人们相信人类的理性能发现包括政治、宗教和道德在内的其它领域的法则。洛克于1690年发表了《人类理解力论》(Essa y on Human U nderstandin g),提出的并非生下就有了罪和确定的思想,相反,人的心灵象一块白板,一切知识均来自观察和实验。

19世纪30年代,源自欧洲的超验主义(Transcendentalism)导致了“美国的文艺复兴”。超验主义哲学虽然是唯心主义的,但它所洋溢着的否定权威和思想的乐观主义和积极入世精神,却开拓了美国的思想文化运动。

美国内战结束至19世纪末,美国工业迅速增长,完成了从农业国向工业国的转变。1870年至1900年,美国国民生产

《东南亚研究》1996.3

SOUTH EAS T ASIAN S TUD I ES

总值增长三倍多,到1900年,美国工业总产值约占世界工业总产值的30%,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社会达尔文主义(Social Darwinism )在这一时期也发展到极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有助于人类生存和发展的种种知识、工具,原则被普遍传播和接受。此时,美国人感到需要一种哲学来统率这些思想和行为,实用主义便应运而生。

二

综观美国早期历史,可以看出美国是一个务实的国家,注

重实用知识,特别是早期殖民者忙于披荆斩棘,和自然环境搏斗,无暇进行理论研究。19世纪美国应用科学十分发达,但理论科学无法望欧洲之项背,哲学方面也是这样。内战结束时,哲学仍局限在牧师和教授圈子里,大学中占统治地位的哲学是18世纪末传入美国的苏格兰唯实论(Scottish Realism )或称常识唯实论(Common Sense Realism )。宣传常识万能。

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才有了自己的哲学--实用主义(Pra g matism )。Pra g matism 源出希腊文Pra g ma ,意即行为、行动,实用主义者也往往称自己的哲学是“行动哲学”、“生活哲学”,并认为哲学的任务就是制订与世界观无关的科学的认识论和方。“美国精神”和美国民族特性的写照。实用主义之在美国产生,与美国的历史、国情、民族特性是分不开的,很难说它是属于少数人或某个阶层。因此,弄清楚实用主义与美国精神的相通之处是很有意义的,当然,二者之间不能划等号。

在实用主义未诞生之前,美国人深受源自欧洲的超验主义哲学的影响。这一哲学的“气质”与美国人的“气质”一拍即合。超验主义哲学中浓郁的乐观主义、信赖人类的精神力量,善于接受个人灵感和相信人类能够以有效的行动来证实直观真理等等。正是美国人“殖民历程”、“建国历程”、“民主历程”

中所体现的集体特性。实用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威廉・詹姆士便是在这种超验主义哲学的氛围中长大和受教育的。

美国人反对教条,勇于进取开拓,詹姆士为其民族代言道:“这个宇宙广阔无垠,栩栩如生又毫无知觉,其奥妙深不可测,其前途无人知晓;就这个宇宙而论,目前这个既全面又彻

底的哲学体系(指康德和黑格尔的“纯洁性和完整性”

)似乎过于天衣无缝,令人窒息,而无丝毫回旋之余地。”[4]他还认为,承认绝对概念,是懒人的做法,如果只是把世界看成是善而不是通过努力使之达于善,其结果是松懈了意志。

詹姆士极力反对“束缚进取心和意志”的顶点哲学和体系哲学,以至于不认为实用主义是一种哲学,“它不过是一种方法。”[5]

詹姆士的实用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包括实用主义的“原理”、“方法”和真理观。

实用主义的“原理”本质上是强调行动和效果,詹姆士把实用主义创始人查尔士・S ・皮尔士的基本思想概括为:“要弄清一个思想的意义,我们只须断定这思想会引起什么行动。对我们来说,那行动是这思想的唯一意义。”詹姆士认为这也是实用主义的原理。

实用主义的方法。詹姆士认为:“实用主义的方法,不是什么特别的结果,只不过是确定方向的态度。这个态度不是去看最先的事物、原则、‘范畴’和假定是必需的东西;而是去看最后的事物、收获、效果和事实。”[6]

实用主义的真理观。詹姆士说:任何辞典都会告诉人们,真理“意味着观念和实在的‘符合’”,但“符合”究竟是什么意思?一般认为“符合”即“临摹”。但人们往往无法获得完整确切的“摹本”,所以,真理不是“符合”实在,而只是一种有价值的引导作用。”[7]

詹姆士在《人本主义和真理》一文中还提到:真理必须具有实际的效果。[8]关于科学上的真理,詹姆士说:即使是最“真”的公式,也只是人的发明,而不是什么先存原型的绝对摹本。……它们的“真”的程度,只限于它们“有用”的程度为止。[9]因此,实用主义的真理观就是“有用即真理”。

美国历史学家兼评论家亨利・S ・康马杰教授评论说:詹姆士“以怀疑主义的态度对待所有的教条,并且使怀疑主义本身成为一种教条。他对什么绝对、原因、目的、不变原理、抽象和严密一概置之不理。他赞赏的是多元论、不确定性、切实可行、通情达理、冒险精神和机动灵活。他以效用哲学反对第一原因哲学,以权宜哲学反对顶点哲学,以自由意志哲学反对宿命论哲学。他对真理可以通过纯粹理性或对自然进行科学观察而获得的这种想法嗤之以鼻,理由是,事实上无法找到真理,而只能使之成为真理,真理不是静止和具有惰性的,而只是偶然成为一种思想或一种行动方针的”。[10]

康马杰教授把实用主义和美国民族的特性联系起来,他认为实用主义有以下几大特点(从社会———文化角度而言):①是权宜的哲学,“任何可供我们利用的思想,从工具角度而言,都可视为真理”;②是民主的哲学,哲学可以公平地为每一个人服从,充当工具;③是个人主义的哲学,强调个人的特立独行,重视个人的经验;④是人道主义和乐观主义的哲学,强调个人的命运由个人掌握;⑤是富有冒险精神的哲学,主张以个人的德行、智慧和勇敢进行冒险,愿意试一试任何假说,对任何新奇、独创,甚至怪癖都不加歧视。[11]

上述特点与一般美国人的气质一拍即合,“实用主义拨开

严重干旱威胁美国多个州棉花等农作物生产,也使牲畜面临“绝食”危机。图中奥克拉荷马州一个牛市,农场主被迫将无法饲养的牛以最低价出售,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摘自《亚太经济时报

》

神学、形而上学和宿命论科学云雾,让常识的温暖光来激发美国精神,有如拓荒者清除作森林和树丛等障碍物,让阳光来复活美国的西部土地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说,美国过去的全部经历已为实用主义的诞生作好准备,如今好象又为它的存在提供基础和依据。事实上,美国本身就是一场已经赢得的,一次取得成功的实验”。[12]

康马杰的这一论述不无道理。如同儒家学说与中华传统精神相辅相成,康德哲学与德意志文化的思辩特色相互映照,实用主义不仅是哲学流派的一种,说它是美国精神的一个组成部分也不过分。实用主义的“旷野”的气质,乐观进取的气质、“变通”的气质、和大多数美国人的气质是相通的。西部的开拓催发了美国人的冒险进取精神,较少传统和较短的历史使美国人漠视教条,商业竞争使美国人注重实利和效果,不尚宿命和国家的日益强大、发展顺利使美国人的乐观有增无减。美国人喜欢数字,对什么都可以拿数字来衡量,发展到今天,美国人用“数字”(计算机)来管理国家,被称为“数字帝国主义”,这些都说明美国人讲求实际、实效、讲求“可控制”(Cont rollable)和解决具体问题。

从而,作为一种行动,生活的“方法”的实用主义被美国人普遍接受,成为美国精神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并为美国社会与国家的发展起到了一个“有价值的引导”作用。

三

那么,在我国当前的国情和形势下,如何批判地借鉴实用主义乃至美国精神中的合理因素呢?

实事求是地说,实用主义在具有一定的积极因素(主要是对美国的拓殖和发展起到了重大的推动作用,在其它国家和地区的传播也有一定的正面影响)的同时,具有相当大的片面性、主观性和庸俗性。

实用主义者以经验主义者自居,把世界归结为经验,否认和回避了哲学的基本问题,试图走一条中立路线,但经验主义在本质上否认于人的意识之外的客观实在,没有脱离唯心主义的轨道,所以实用主义是主观的唯心论。

实用主义片面地把真理和有用等同起来,否认了真理的客观性。实用主义反对把真理抽象化、僵化、绝对化,但又走向另一个极端,即否认真理的相对稳定抽象性、一般性。真理是客观的也是有用的,但客观性才是真理的根本属性,而实用主义者认为真理只有价值上的意义,这是非常片面的。实用主义把行动的效果看作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这也是片面的,因为实用主义者只检验是否“有用”,而不管是否客观,特别地,按照实用主义的真理标准,每个人都可以把对自己有用的认识宣布为真理,这必然造成对一个确定的对象有多个真理,其结果必然是人们各行其是,社会毫无秩序可言,自私自利、个人专断必然甚嚣尘上,所以实用主义又具有极大的庸俗性,市侩性。

但也必须看到,实用主义包含了一些积极因素,在美国的开拓与发展过程中,实用主义代表了一种积极向上的美国精神,与旧的一些陈腐、的哲学形成鲜明对照,它注重实际,不拘教条,它强调真理即有用虽然是片面的,但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对一些陈腐无用的教条的批判。美国的开拓是前所未有的,其发展是突飞猛进的,必然有许多新情况新问题,美国放弃了在“是否符合客观实际”的无休止争论,简单地(当然也是庸俗地)以有用无用作为判断一种认识是否是真理的标准,从而促成了全民族全心全意致力于建设和竞争,除了南北战争之外,没有出现全国性的大,为美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创造了有利的环境,也使美国抓住了不少有利的国际机遇。

中国目前正处在经济起飞、振兴中华民族“当其时也”的阶段。实用主义虽然本质上是有偏差的,但它“漫化”、“融合”进美国民族精神中,却产生了一些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如乐观进取、大胆开拓、不拘教条、讲求实效、发挥个人能动性等等,尤其是一些具体的作法,是值得我们借鉴的。

实用主义把行动的效果看作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虽然是片面的,但在理论上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当前“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已成为全国人民的共识,但推敲起来,“实践是标准”有语义错误,因为实践只是认识、检验真理的手段、途径而非标准。实际上,实践是包含诸多要素的,包括实践的目的,过程和效果,实践的目的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因为它是主观性的,本身就有待于检验,以实践的目的作为检验真理的标准,是和“血统论”、“出生论”一样荒谬的,奇怪的是,这类拉大旗作虎皮的事情在我国屡屡发生,实践的过程当然也不是。只有看实践的效果。与实用主义的个人主义本质不同,我们不是看是否有利于个人利益,而是看是否符合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是否有利于大多数人的整体利益和长远利益。

同志在探索社会主义国家建设的客观规律时指出:“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敢于试验。……每年领导层都要总结经验,对的就坚持,不对的赶快改,新问题出来抓紧解决。恐怕再有30年的时间,我们才会在各方面形成一整套更加成熟、更加定型的制度。”[13]

谈到姓“资”姓“社”,认为,是不是社会主义,“判断的标准,应该主要看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当然,这里讲的“有利于”不是看主观愿望,而是要看实际效果。

是中华民族时代精神的代言人,他号召全国人民奋发进取,真抓实干,勇于开拓,实事求是,反对教条。他还认为评价、制度,不能从本本出发,不能只看主观愿望,而是要看实际效果,中华民族的转机也许就肇端于民族精神的振奋与革新,一个朝气蓬勃的民族是大有希望的。

注释:

[1]威廉・詹姆士:《实用主义》(中文版),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页

[2]同上书,第199页

[3]亨利・S・康马杰:《美国精神》(中译本),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8年版,第36页

[4]同上书,第136

[5]威廉・詹姆士:《实用主义》(中译本)第29页

[6]同上书,第27页

[7]同上书,第105页

[8]同上书,第188页

[9]同上书,第191页

[10]亨利・S・康马杰:《美国精神》(中译本),第138页

[11]同上书,第140-141页

[12]同上书,第142页

[13][14]《文选》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72页下载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