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观影分析

2015101208 公共管理学院 董镇

多年来对贾樟柯的电影很好奇，不理解为什么可以在国外多次获奖，不过贾樟柯的电影看得不错，也看不太懂。这次电影课后，我看了《小武》，这部电影虽然故事情节很简单，网友评价为“粗砺”，但这部电影带给我的一是吸引，虽然故事十分简单，但画面十分吸引人，每一幅画面充满感情，我没有一次拖拽，二是真实，影片中的汾阳小城，似乎就是我幼年的家乡，那时人就是那个样子，车站、台球厅、录像厅，虽然汾阳与我家乡相距甚远，我年纪小，对那个年代并没有深刻的体会，但一个时代的风貌尽在《小武》这部影片中。从此我开始更加关注贾樟柯的电影，所以这次我选择《山河故人》作为期末作业。

我最近听《蒋勋细讲红楼梦》，更明白了曹雪芹在创作中付出的心血，更理解了电影导演与小说作家的相同与不同。二者都要在有限篇幅内尽可能展现内容，所以在一些情节的安排、场面的描写上一定会刻意而为，而不会像我先前认知那样，作者也没想那么多，而是信马由缰写到这里的，当然有作品这样，但曹雪芹与贾樟柯不是。而电影的时长更大，要求更多，画面更要有效率，电影更需要一些意味深长的画面，既要表现出故事，又要传达出导演的意图。《山河故人》相比《小武》，使用了很多大家都认可都熟悉、明确指向更强的符号。

一、电影架构

电影采用三段式的架构，分别使用了三种画面比例，从1.33:1到1.85:1再到2.35:1，通过数码技术媒介的演进呼应时代的发展变化，电影院可能观影效果不同，给观众不同的暗示、不同的时代感，看4:3比例画面时，就可以感受到这就是记录90年代。

1999年的中国人是幸福的，也是苦恼的。煤价低迷，煤老板撑不住了，晋生买了煤矿，从此煤价高企，一步步走向煤老板的爆发之路。文峰塔上从来没有生紫气，影片从来没有给高塔顶部留下构图空间，中国人依然迈步走向新世纪，迎来快速发展的十年，迎来很多人暴富的时代。苦恼的中国人，正如影片中徘徊在三角关系的中沈涛，对女儿婚事无奈的父亲，面对无助命运的梁子，晋生买买雷管，新买的汽车撞上河边的柱石，关刀少年从沈涛的视野中，淡定从容缓缓走过。

2014年的中国人迷茫了，苦恼了。2014年这一段刚开始，是很多老头合影，万万没想到其中竟有梁子，梁子在人群中，是那样和谐，与这些人融为一体。合影结束，梁子却徘徊不肯离去，拉长的身影，寂寞无助。集体生活后，不知所归，是极其痛苦的。要么没有家庭生活，要么对家庭生活极其不满，对生活没有期待，一个场景展现出梁子的迷茫。同样是煤价低迷，梁子打工15年，患了肺癌或是尘肺，无力支付医疗费，家中妻弱子幼，沈涛夫妻离异，老父病亡，母子天各一方，儿子越来越陌生，是留在自己身边还是由晋生带出国，晋生在国内的生意越做越大，从汾阳到上海，从煤炭到金融，越来越危险，移民出国成为了必选。关刀少年更加魁梧，走过了梁子所在的邯郸。

2025年的中国人，有了自由，有了，却没有了敌人。异国他乡父子，不仅语言上交流不便，而且心灵冲突激烈。出国十年的晋生，依然是中国老头样、坚持中国老头样。没有本事留在家乡的沈涛，在文峰塔下，在漫天的雪花里，再次回想起年少时的节奏，跳起了舞蹈。

二、山河场景分析

 “山河”指不变的自然，“故人”就是老朋友，影片要讲的就是快速发展的社会里人的情感怎么被影响。中文里讲山河不变，故人易变，人生若只如初见，何见秋风悲画扇。英文片名为Mountains May Depart，直译似乎是山川也许会离别，从这，我有了新视角看这部影片，人情不会变，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不会变。

影片中山河场景有三处：

第一处是沈涛、梁子、晋生三人开着新车来到黄河第九弯游玩。苍凉的荒山、解冻的大河，绵延的浮冰，各怀心事的三个年轻男女。

烟花亮起，镜头拉远，三人呈三角关系站在河滩边上，梁子靠近河水，沈涛在画面前部，晋生在画面后部，既回答了前情谈到代数问题还是三角问题，也暗示了三人之间正式进入三角关系。后来晋生直接去找梁子，逼梁子离开。晋生与梁子矛盾迭起，而后分别追求沈涛，逼迫其做出选择。

三人均仰头看烟花，面对解冻的大河，不远处的高山，明亮的烟火，满怀憧憬。烟花结束，跳跃的沈涛，看向了晋生，梁子低下了头。

使用远景画面，既展现了三人关系，又展现了人在自然、在山河面前是如此的渺小而又如此复杂，完成了影片中第一次山河与故人的展现。

第二处是晋生与沈涛来到黄河边，沈涛看到车内有雷管。沈涛亲手点燃雷管，在黄河边爆炸，意为沈涛处理好梁子与晋生之间的矛盾，伴随巨大的爆炸水幕，覆盖了梁子曾经站立的黄河岸边，预示梁子从生活中消失。镜头拉远，黄河边只有二人在。

远处依旧是高山、大河、浮冰，故人却变了。

但涛涛的大河，是不是也向大山告别。不变的涛涛河水，奔流不止。

第三处沈涛与儿子在黄河边对话，山河很朦胧，不清晰。

而后，画面切换到河冰爆炸。沈涛说：“每个人只能走一段路，迟早是要分开的。”这就话既是沈涛鼓励儿子，也是沈涛自述，梁子、晋生、儿子一个个离自己远去。夕阳下，黄河边，黑色轿车，伤心的母子，走过荒凉的文峰塔。15年了，文峰塔周围依然很荒凉，从来没有什么紫气。

三次山河场景，均是冬末春初，黄河解冻，虽然时间跨度15年，但导演刻意安排，山川、大河还是那样，仿佛时间静止一样，但故人却变化很大。在自然面前，人类巨变的15年，实在微不足道，不过转瞬而逝。黄河解冻往往预示春天到来，但跨越15年，大河依然没有奔流起来，预示着主人公像冬天一样灰暗的人生，也是祖国迟迟没能走向奔流。2025年，沈涛独自在文峰塔下跳舞，依旧是雪花飘飘的冬天。人事已沧桑，山河只一瞬。

三、故人场景场面调度

（一）晋生与沈涛在街上对话

画面先是晋生为主，展现晋生的愤怒、郁闷、痛苦、不解，  沈涛背对镜头，而后巧妙的侧身，不面向晋生，而侧面入境，展现了不满。随后，机位调整，沈涛成为画面中心，突出展现沈涛的无助与无奈，面对不吐露心迹的沈涛，晋生侧身，表情奇特，留下讷讷沈涛。沈涛穿越人群，不知所往。这次场面调度，不仅很巧妙的分别重点展现了人物的表情，也通过侧位变化，兼顾到对方的表情，一次剪辑，十分干净利落。

（二）三人跳舞后分手

三人关系错综复杂，如何展现出三人决绝这场戏，十分考验导演。镜头没有采用来回切换的方式，而是几乎保持镜头机位不动，人物走动的方式，带入观众，让观众将注意力放在剧情上，不会因为场景变幻搞不清楚人物之间位置关系。

（三）沈涛与梁子妻见面

画面呈中轴对称，呈现出平衡、对等的二人关系，一红一黑，一个光鲜亮丽，一个相形见绌，二人寒暄过后，问到梁子好不好，梁子妻失语痛哭，中轴对称画面结束，对等关系崩塌，镜头拉远，二人在大石狮子旁，沈涛陷入无奈，身体靠向石狮子，二人不知如何收场。

（四）沈涛再与梁子见面

梁子返回家乡后，沈涛前去探病送钱。沈涛进屋，坐在床沿后，就一直给沈涛画面，没有给梁子镜头。从此，梁子再也没有出现，沈父亡故、出殡，梁子也没出现。导演从那场戏就暗示再也没有梁子了，梁子已经走了，那时只是沈涛最后做出的一点无足轻重的努力，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梁子若不是当年出走，也不会从井上工作换到井下工作，出走15年，孩子才一两岁，一贫如洗、一生潦倒的样子。看着自己同龄人病故，看着迎面走来的小学生，拿着15年送来的婚礼请帖，不免恍惚。

（五）晋生、到乐、米娅三人对话

2025年，画面开始明亮清晰，场景中大量留白，天空是蓝色，大海是蓝色，墙壁是白色，与国内画面形成鲜明对比。三人对话中，双方距离较远，凸显了晋生与到乐之间的立场对立，画面频频切换，幅度很大，凸显了现场激烈的斗争气氛。这些画面布景、镜头选择与前两段国内画面风格不相同。

四、片中的隐喻

（一）关刀少年

这是这部影片中比较难解的隐喻。关刀少年在这部影片中，不自然的出现了两次，是导演刻意加入的元素。一是关刀少年在汾阳，沈涛在高处看人群，少年自画面上方，缓缓走过，笃定自然，周围人群没有异样的目光，时长不短。二是关刀少年在邯郸，出现在梁子家附近，独自一人出现在画面中，少年似乎长大、变得更强壮，但依然笃定。关刀少年没有随剧情出现在澳洲。

影片中矿工下井前，祭拜关公像，梁子回乡后，家中依然祭拜关公。关公是中国人的偶像，是忠义的化身。关公像与关刀少年，都是对传统的坚持与固守，是一代人抹不掉的精神寄托与价值选择。贾樟柯解释关刀少年是关公精神不停在流浪。有没有流浪到2025年，不得而知，似乎没有流浪到澳洲。

（二）钥匙

钥匙在片中多次出现，1999年，梁子赌气离家，把钥匙扔向房顶，誓不回汾阳；2014年，沈涛把钥匙还给梁子，又在和儿子分别时，把自己家的钥匙留给他一副；2025年，到乐则把这钥匙当成信物随身携带，尤其是对于到乐来说，钥匙是他与母体之间唯一的联系。

剧中还提到到乐找父亲晋生拿钥匙，说自己钥匙lost，晋生说他总是lost，但到乐脖子里的钥匙没丢过。可惜，保留这一点点与母亲的记忆，却没有勇气再回家乡见母亲。

像到乐，有钥匙，有回家之路，却无法回家。像梁子，不得已回家，没钥匙，一把榔头破门而入。钥匙已经成为感情的信物，其传统功能却不再重要。

五、跳舞场景分析

全片的第一个场景，1999年春节，汾阳的一群年轻人在Go West的舞曲伴奏下欢快地跳舞，其中包括了本片的三位主要角色——沈涛、晋生以及梁子，场面明亮，节奏欢快，摄像机的颠簸感，带入感十足，可以感受到现场欢乐的气氛，不整齐的舞蹈动作，更给人以真实的感受。画面主要给了沈涛、晋生，梁子只是一闪而过。沈涛牛仔装、红毛衣很有时代特色，晋生的发型、蓝色短袖衫，也十分有时代印记。

1999年，陷入僵局的三人在迪厅跳舞，昏暗凌乱的灯光下，周围人夸张鬼魅的舞蹈动作，沈涛与晋生躲闪、面对、背靠的各种舞蹈动作，最后相拥跳舞，被梁子打断，展现了沈涛与晋生的感情历程，而梁子却一直没有跳舞，也暗示了梁子在感情世界中不如晋生主动。

2025年，沈涛独自在文峰塔下跳舞。沈涛这时大概50岁了，独自一人回想起《GO WEST》旋律，想起年少时光，想起经年往事，舞步已经不如年轻时灵活，甚至略显僵硬，但依然陶醉其中。可惜自己的孩子，已经不记得母亲、钥匙、母语、珍重。五十而知天命，既是怀念往事，也是释怀往事，所有一切，都已不重要，山河如何，人又如何。下载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