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刘姥姥在《红楼梦》中起的作用
摘要:以小见大自是文人写作惯用的手法,曹雪芹写《红楼梦》也不例外,刘姥姥看似一个不起眼的地位低微的庄稼人,而曹雪芹却安排了她三进荣国府,在贾家不同的状况时出现,成为一条隐藏的伏线,见证贾家的兴衰,可谓“旁观者清”,刘姥姥在这部小说中实是扮演了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同时,与贾府地位完全不匹配的刘姥姥的出场对塑造人物形象所起的侧面烘托作用也是不可小觑的。
关键词:刘姥姥;贾府兴衰;侧面描写;塑造人物
正文:
刘姥姥人物形象的塑造是蕴含了许多深意的,无论是对情节的发展与连贯,或是对其他人物的描写都有一定的作用性。对一个人物加以深入的解析,才能更深一层的体认到这个人物在小说里的意义与地位, 曹雪芹之所以设计刘姥姥这个人物,无非是想拉远其小说中叙述的距离,以便在贾府之外建立一个旁观的据点,以便完成其“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作用性使命,曹雪芹藉由刘姥姥一角,充分地见证了贾府由盛而衰的演变过程。
一、由刘姥姥三进荣国府看贾府兴衰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耳闻目赌,“刘姥姥带了板儿,进城至宁荣街来。到了荣府大门石狮子旁边,只见满门口的轿马。”这是作者藉刘姥姥之眼,由外部对贾府所做的观察,而整部《红楼梦》中,也只有刘姥姥有此一内、外兼具的观察作用。荣府表面上是一派荣华繁盛的景象,由此“一进”便正式揭开了《红楼梦》故事的“正传”,便开始了对现实生活深刻的描写与对封建末期社会的解剖。
如果说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只是作为整部《红楼梦》故事的开端的话,那么其二进荣国府,则深入到贾府的许多角落,引出了贾府食、衣、住、行、玩等各个层面。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是从第三十九回开始。这次刘姥姥所接触的人物之多,所见的场面之广,感受惊探之深,都胜过了第一次。角色也由“王家”的“亲戚”,转变成为了贾母的坐上宾,出席了贾府丰盛的家宴,浏览了“比画儿还强十倍”的大观园。第三十九回中借刘姥姥之口说:“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又四十回中写:单拿一双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与刘姥姥。刘姥姥见了,说道:“这叉巴子比俺那裏铁掀还沉,那裏拿的动他。”……也照样换上一双乌木镶银的。刘姥姥道:“去了金的,又是银的,到底不及俺们那个伏手。” 刘姥姥也觑著眼看个不了,念佛说道:“我们想他作衣裳也不能,拿著糊窗子,岂不可惜?”作者透过刘姥姥的观察、体验、评论,进一步的表现了贾府主子们的享乐与奢侈,既写出了贾府鲜花着锦之盛,又伏下了其后的文笔。
刘姥姥第三次进荣国府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一百一十三回。这时贾府已经土崩瓦解,面临着家破人亡,一片萧索凄凉的景象。统一着贾府精神支柱的贾母已经死了,总理家政的凤姐病得“骨瘦如柴、神情恍惚”,就连周瑞家的也都被撵了出去……这时她再看不到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的“热闹”场面,也听不见太太小姐们寻欢作乐的笑语喧哗……“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原有的一切全都变了,而这种变化看在刘姥姥的眼里又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刘姥姥三进荣国府在《红楼梦》小说铺陈的意义中原为搭救巧姐,以报当年接济之恩。然而就其作用性而言,作者是藉刘姥姥这个旁观者的角色,亲眼目睹贾府的彻底败亡,从而使她成为贯穿全书的历史见证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对家庭的衰亡贾府的主子们大都是“当局者”,他们对这个大家庭的奢侈腐化,荒淫无耻的现象已经司空见惯,不足为怪,似乎这些都是合乎自然,顺乎常情。贾琏与鲍二家的胡稿,贾母不加责备,反说“这不是什么要紧事”。但是,曹雪芹透过刘姥姥“旁观者”的眼光,却不着痕迹地对此一“家族”做出了中立性的评断。
刘姥姥的三进与三出,着实维系了贾府的兴衰变幻,亦撑起了整部小说的架构。《红楼梦》的故事由她而起,由她发展,她使小说的情节筋脉暗相勾连,缜密无缝,可见其结构意义是不因其身为一个小人物而可以忽视的!曹雪芹在精心安排《红楼梦》的小说结构时,让一些特别的人物在故事里产生了穿插、衬托与连结的功能,使得故事的发展更加的丰富多彩。刘姥姥这样的角色在《红楼梦》整部小说的铺陈中就有着这样的作用性。
二、刘姥姥对大观园人物形象的塑造作用
(一)对王熙凤、平儿等的人物形象塑造
平儿之善良与纯朴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有这样一段描写:“平儿遍身绫罗,插金戴银,花容月貌的,便当是凤姐了。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她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体面的丫头了。”这样的描写一方面是要说明刘姥姥没有见过世面,突出了贾府连丫鬟也那么体面,但也说明了平儿的形象是非同一般的。并且平儿始终对刘姥姥很好,体贴她的苦衷,同情她的艰难,这便藉由刘姥姥此一人物侧面带出了平儿善良、纯朴与正直的性格特点。
多面玲珑之凤姐
刘姥姥来贾府见到的头一个主子便是凤姐,作者自然不会放过藉由刘姥姥的角色侧写凤姐的人物形象的好机会。林黛玉初来贾府时对凤姐的描写可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概括,而在刘姥姥眼里,凤姐一又是怎样的一个形象呢?
那凤姐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围着那攒珠勒子,穿着桃红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小铜箸儿拨弄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灰,慢慢的才问到︰“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
在刘姥姥这个穷亲戚面前,凤姐显得这样的高傲矜持,这样的盛气凌人,这样的庄重严肃,可谓正襟危坐,不茍言笑,一副大家派头。
可是在作者的笔下,王熙凤又是一个一向只对人不对事的人,所以当贾蓉进来借玻璃炕屏时又是另一种形貌。一个是“轻裘宝带,美服华冠”的贵族公子,一个是坐立不安、躲藏无处的贫穷村妇。一个是为了借,一个是为了请求经济上的帮助。两个人都有求于凤姐,但由于身份、亲疏关系的差异,凤姐的对代也就不同。将刘姥姥与贾蓉放在同一回里,这样的穿插对比就让我们初探了凤姐人物性格的复杂面貌。
(二)对宝玉、黛玉、宝钗、探春与妙玉等的人物形象塑造
刘姥姥二访贾府是在元妃省亲之后,从三十九回至四十二回,这时大观园早已落成。刘姥姥此次造访贾府可以说是致谢之意,带了当令的瓜果野蔬回礼,一方面是知恩图报的善良天性,一方面却正是发展人际交往的最好方式。比起第一次进荣国府,刘姥姥解除了乞讨的外衣,理直气壮多了,也拉近了与贾府之间的距离,得到了贾母的接见。这一次,她更有机会深入贾府,对于小说中重要人物:宝玉、黛玉、宝钗等的接触也更多了。
宝玉之痴情与阴柔
贾宝玉有一性格特点——痴情,这在刘姥姥二进荣国的情节中有充分的体现。刘姥姥本想哄贾府中人开心,于是信口开河的编了一个小女孩雪中抽柴的故事,这样一个没头没尾胡诌的故事,宝玉却当真了,偏去寻根就底。这便使得他性格中痴情的部分更加的鲜明。
宝玉认为女儿是好的——“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在他性格中这样的特点,其实就是他“女尊男卑”思想的真实反映,而刘姥姥“醉卧怡红院”一段恰将宝玉卧室富于女性化这一特点侧面描绘出来,引出了宝玉性格中阴柔的特点,缺乏阳刚之气。“这是那位小姐的绣房,这样精致?我就像到了天宫里的一样。”当刘姥姥因醉酒迷路,误入了贾宝玉所住的怡红院后,她酒醒后便这样问道。
再者,刘姥姥之所以会醉卧怡红院也经过了一番深有意味的曲折。首先她是在“眼花头眩”迷路的情况下,误撞进怡红院的;穿过了“月”洞门,横渡一带碧浏清“水”,后来看见“镜”里亲家母戴了满头的“花”,把此合将起来不就正是“镜花水月”!曹雪芹于此也藉刘姥姥一角点出了世人无可抛却的执着之意!
黛玉心窄好读书
刘姥姥与林黛玉的对比在曹雪芹的笔下显得尤为尖锐。一是春花娇美;一是黄杨老丑,黛玉所经营的是诗境的生活,而刘姥姥则必须为了生活下田工作、日晒雨淋。
一行人随贾母游大观园到潇湘馆,刘姥姥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垒着满满的书,便说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这时贾母指着黛玉道:“这是我这位外孙女的屋子。”刘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刘姥姥把黛玉的潇湘馆当成是公子哥儿的上等书房,这便一语道破黛玉的生命形态——一个寂寞而藉以读书遣怀的知识分子。且曹雪芹更藉刘姥姥此一人物,从侧面点出了林黛玉酷爱读书的特点,或许还能进而揣想出其对礼教的特有论点,把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混说”全都抛却。
等到众人游毕了潇湘馆,临行的时候,贾母淡淡地抛下了一句话:“这屋里窄,在往别处逛去吧!”从这看似平常的话语中,却透显出黛玉的些许内在性格。“心窄”不也正是黛玉惯犯的心态吗?从上述的描绘中便不难窥探黛玉之性格。
宝钗素心是为静心
进了蘅芜院,只觉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的玩器全无。案上有一个土定瓶,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念褥也十分朴素。
这便是薛宝钗的房间。入其室如见其人,雪洞似的卧室,寒气袭人,这不正表明了宝钗的冷情寡欲?宝钗选用青色的帐幔,就连唯一的花瓶也是不带光泽的土定瓶,插着数枝清瘦的黄花,也足以见她平素是怎样用封建之道的规则来对青春情感施之高压而使之冰结的。曹雪芹如此布置宝钗的绣房,正如同她经常服用的“冷香丸”一样,是有所意喻的。
探春之大气不凡与严守秩序
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案,案上堆着各种名人法帖,并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一囊水晶球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联云:
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謦,傍边挂着小锤。……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虫草的纱粀。
经刘姥姥的眼我们看到的便是探春的房间。从屋内的陈设,我们可以看出其阔大疏落、清高雅致的风格,也可由此窥探探春性情疏朗恬淡,志趣高雅朴实,既无豪门闺秀的庸俗,也无封建女性的鲜情寡欲,可见探春品格之不凡,有一股英爽刚烈之气。
然而,在这一片“大”又“多”的摆设中,独有一小锤,板儿要摘那锤子来击,却被ㄚ鬟制止;他又跑去认纱帐上绣的草虫,立即被刘姥姥打了一巴掌,大哭了起来。这样的描写便暗示了探春的规矩繁多、法度严,板儿的童真野趣于此无法兼容,刘姥姥等于代替了探春惩罚了不守秩序者。
妙玉修行却放不下俗世
第四十一回栊翠庵品茗,贾母带了刘姥姥等人进入栊翠庵吃茶,她给贾母的茶具是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放在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她也知道贾母不喝六安茶,所以捧上的是“老君眉”,泡的水也是旧年的雨水,至于其他人都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作为一个修行的道姑,妙玉对器皿的讲究,对品茶的趣味与追求似乎已超过尺度;再者,她有刻意讨好贾母之意,至似乎可视为一种势利的表现。若由此二点看来,妙玉似乎与世人并无太大的不同!而于此,刘姥姥的憨愚反而映照出妙玉心灵的残陋,足见曹雪芹是有意安排此一角色来反衬书中人物的不同面貌。
除了侧写人物形象之外,在二进荣国府时,我们因为看到了刘姥姥如此处处外行、可笑,才会使我们更意识到贾府之处处豪贵与奢侈。然而,刘姥姥却又不是如此的简单,曹雪芹一开始便说她是一个“久经世故的老寡妇”,鸳鸯和凤姐设计调笑她,她果然在筵席上说出:“老刘,老刘,其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引得全场狂笑,但事后她却对凤姐和鸳鸯说:“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笑儿!”她是有意与凤姐配合“哄老太太开心”,心里却是雪亮的。
从来没有到过的环境,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物,初一接触,就能懂得别人对她自己的需要以及自己对人应有的尺度,这是多么的机警?若不是她的逢场作戏,见庙烧香,又怎能博得贾府老幼个个欢天喜地,个个希望她再来?又怎能做到临行时人人送礼,满载而归?
曹雪芹把刘姥姥放置在大观园中,使她做为贾府的一面镜子,藉刘姥姥一角来与贾母等太太奶奶、少爷小姐们作一对比,使我们从刘姥姥的眼中看到了贾府之豪贵、奢侈,却不自知、自惭的形态。可见,刘姥姥这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形象在静观贾府“兴盛炎凉”之余,还对人物的性格描写起到镜子的映衬作用。
参考文献:
1.《红楼梦评论》,岑佳卓编著,棣芳文库,民77版
2.《红楼梦》,清‧曹雪芹著,桂冠,民82版
3.《漫步大观园》,曾扬华著,远流,民87版
4.《红楼梦人物论》,王昆仑著,里仁书局,民版
5.《红楼梦人物研究》,郭玉雯著,大安出版社,民91版
6.《红楼梦的文学价值》,罗德湛著,台北,东大图书公司 ,民87年增订再版下载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