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内容练习题:
1.刘姥姥因为生计进城攀亲,带着 ,先去找了 ,见到了 ,再见到了 ,没有见到 ,在 处用过饭,王熙凤问清楚情况,赏了刘姥姥 ,刘姥姥还拿 给周家的孩子们买果子,周家没要。
2.对待刘姥姥事情上,王熙凤表现得
赏析阅读材料:
《红楼梦》第六回中的刘姥姥
洪儒
最近,翻阅到一种“中学语文教学参考资料”,其中在谈及刘姥姥这一人物形象时,认为:“刘姥姥十分懂得人情事故,知道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所以“能达到她要钱的目的”。甚至还认为:刘姥姥的应付,比起王熙凤“善于应付的圆滑和机变”还要高明一些。对于这种看法,笔者思考再三,不敢苟同。
我们知道,《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在创造人物形象时,总是把人物放在一定的环境中,由人物自己的处境和性格决定人物的语言和行动,再由他们的语言行动来显示他们的社会地位和阶级属性的。刘姥姥这个人物,也不例外。因此,要判断她的阶级属性,只要看看她的处境和她的语言、行动也就清楚了。
在《红楼梦》第六回中刘姥姥一出场,作者就告诉我们:“刘姥姥是个久经世代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子息,只靠两亩薄田度日”。因为女婿接来养活,“遂一心一意帮着女儿女婿过活”。她的女婿虽然祖上也做过小小的京官,但以后“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一家四口,以务农为业”。由于生活贫困,当“天气冷将上来”时,“家中冬事未办”。在别无他法可想的情况下,刘姥姥才出了个主意:利用女婿祖上与金陵主府连宗的关系,到贾府去攀高亲,求周济。由于她不愿意让女婿“丢嘴脸”,更不愿让女儿“卖头卖脚”,才决定“舍弃这付老脸去碰”。这就是刘姥姥到贾府的原因。从她的境遇和经济地位判断,刘姥姥完全算得上一个下层劳动妇女。
作者在介绍了刘姥姥去贾府的原因后,紧接着又栩栩如生地描绘了她一进荣国府时的情况:她“次日天未明时”“便起来梳洗了”,“到了荣府大门前约石狮子旁边,只见满门口的轿马”“不敢过去”,“掸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溜到角门前”;她看到那些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用人,“只得蹭上来问”;她找王熙凤时,是“随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处来”;她刚见到王熙凤忽又插进个贾蓉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贾蓉走后,她仍不好意思要钱,直到周瑞家的递了个眼色叫她开口时,她“未开口先红了脸”;当王熙凤假惺惺地埋怨亲戚疏远了她们时,她却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作者在这里,用“溜”、“蹭”、“逶迤”、“坐不是,站不是”等一系列的动词,充分描绘出了刘姥姥这种穷人攀高亲的心理状态和小心、谨慎、拘束的行动。她的这些语言、行动和心理状态是完全符合生活的内在逻辑、由她自己的处境和地位所决定的,也是符合她下层劳动妇女的身份的。刘姥姥是个下层的劳动妇女,这在第三十九回她二进荣国府的一些细节描绘中还可以得到进一步证实。当时,她送来了整口袋的枣儿、倭瓜并些野菜。很明显,这是她和外孙板儿一起拾来的。这时,她已经七十五岁了,不仅能抬这么多东西,而且原来还想“那天下午赶出城去”。当贾母说“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硬朗,比我大好几岁呢,我要到这个年纪,还不知怎么动不得呢”时,刘姥姥笑道: “我们生来是受苦人,老太太是享福的,我们要也这么着,那些庄稼活也没人做了。”这些话也可以说明,刘姥姥在家是要亲自参加生产劳动的。
不仅如此,作者还用细腻的笔触,多处描叙了在刘姥姥身上体现出来的劳动人民的善良品质。如她第一次到荣国府时,虽然那么穷,但还要从王熙凤赏给她的钱中“留下一块银子给周瑞家的孩子买果子吃”,这和那些贪得无厌、一毛不拔的贵妇人们,是一个多么鲜明的对比!
综上所述,刘姥姥与王熙凤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艺术典型,她们之间有着本质的阶级差异。尽管刘姥姥在贾母等人面前说了一些奉承话,也有一些献殷勤的举动,但对这些东西必须作具体的分析。由于刘姥姥是因女儿女婿“没了吃的”才到贾府去求周济的,所以,说一些恭维话完全是生活所迫。又由于刘姥姥是一个“久经世代的老寡妇”,所以自然比一般的人多懂得一些人情事故和应付人的本领。这对于在旧社会生活过的人来说,是不难理解的。同时,由于曹雪芹创造刘姥姥这个人物的主要意图是要通过这个下层劳动妇女的眼光来暴露、揭发封建贵族家庭的豪华、奢侈、、荒淫的罪恶,以及这个家庭从兴盛到没落的过程,因此就必须让这个人物与贾府这个封建家庭有一定的瓜葛。但是刘姥姥的这种应付,在王熙凤等人的眼里也算不得什么。王熙凤第一次见到刘姥姥,就觉得她“不会说话”;周瑞家的也认为她“说话粗鄙”,甚至责怪她见了凤姐“就不会说话了”。可见,她这种为了生活的应付与王熙凤出于阶级本性的圆滑机变是有本质区别的,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笔者认为:对刘姥姥的应付不加分析,是不公平的;因为她会应付,就认为她不是真正的劳动人民,更是站不住脚的;说她应付人的本领比王熙凤还高明些,那就完全不符合作品的实际情况了。
当然,刘姥姥在与贾母、王熙凤等人接触时,她不会想到阶级对立,也不会想到他们的豪华生活是建筑在对像自己这样的农民的残酷剥削上的。而我们也不应该要求曹雪芹在二百多年以前就和今天的党人一样有明确的阶级观点,为我们塑造一个纯粹的贫农妇女的艺术典型。
法国大雕塑家罗丹说过:“在艺术中有性格的作品才算是美的。”刘姥姥这个人物之所以和《红楼梦》里的其他人物一样塑造得成功,也就在于她有她的性格。而这种性格又是完全符合她的身份和经历的。如果看不到她性格中的本质的东西,而只看到非本质的东西,甚至把这些非本质的东西与王熙凤的丑恶本质混为一谈,那就不仅歪曲了刘姥姥这个人物形象,同时也歪曲了作者创造这个人物的意图,抹煞了作者在这个人物身上所体现出来的世界观中的民主思想。
匠心独运 妙写“会面”
——《红楼梦》第六回艺术技巧赏析
陈家生
摘要:《红楼梦》第六回是全书至关重要的开篇章节之一。在本回中,作者运用了多种多样的艺术表现技巧,成功地叙写了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与王熙凤等人“会面”的场面,从而突现了王熙凤、刘姥姥等人物的个性特征,塑造出血肉丰满的典型形象,深化了作品的题旨内蕴。这些多样化的艺术表现技巧的成功运用,是作者匠心独运的结果,也是其艺术上炉火纯青的标志。
《红楼梦》第六回是全书至关重要的开篇章节之一。在这一回中,作者“忽从千里之外”引进一老一少——刘姥姥及其孙子板儿,让她俩为求帮衬、攀亲借故一进当时还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的荣国府,通过刘姥姥的耳闻目睹与独特感受,尤其是与荣府里事实上的“管家人”凤姐的“会面”,形象地折射了这个所谓“诗礼簪缨之族”的奢靡腐化,鲜明地刻画了王熙凤这个典型人物形象的性格特征,并深化了作品主题,加强了其艺术魅力。
这一回中,作者以娴熟的笔力、天然无饰的技巧,向读者铺陈了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全部原委与经过,集中描写了她与凤姐会面的场面。这其中,采用的许多成功的艺术表现手法,是颇具特色、可供借鉴的。
首先,在本回中,采用了正面描写与侧面描写交错互用的方法,来多角度、多层次地进行人物描写与环境描写,以取得独具一格的艺术效果。在刘姥姥与凤姐会面时,作者就直接对凤姐的肖像进行了正面描写:
那凤姐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那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
通过这样直接的正面描写,对王熙凤的华贵衣着及其傲慢神态,进行了惟妙惟肖的细致刻划,给人以宛然如生的艺术效果。与此同时,在本回中,作者还运用了间接描写的方法,进一步描绘凤姐的形象,展示她的性格。在“会面”之前,作者早就通过周瑞家的介绍:“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通过这样间接的侧面“虚写”与直接的正面“实写”的配合运用,两相映衬,相互对比,互为补充,把王熙凤的形象写得栩栩如生,层次分明,富有立体感,其性格特点也展示得淋漓尽致。
对于环境描写之法,也有正面描写与侧面描写之分。为了更生动真切地渲染荣府豪华奢靡的环境,作者在本回中,十分巧妙地运用了侧面描写手法,即借助刘姥姥这个人物的独特感受与反应,来表现所要描写的凤姐住处环境:
(她)上了正房台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知是何气味,身子就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里的东西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晕目眩。
进屋后,她又看到了挂在屋里的钟响,“倒吓得不住的展眼儿”……这满屋子耀眼争光的物件,引起这个穷困农妇的无比惊奇、慨叹和畏缩,从而既写出荣府的豪富奢华,也表现了这个村野老妪的少见多怪、孤陋寡闻。这样描写,方式多样,角度新颖,不单调,不落俗,给人印象分外强烈。这正如脂评所指出的:此满目许多景象,“俱从刘姥姥目中看出”,因而十分真切、生动。
其次,在本回中,作者还成功地运用了衬托对比的手法,在对比中塑造人物,使之个性特征更加鲜明。突出对比,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一个传统艺术表现手法,它是显露事物本质特征的妙法。运用对比手法来刻画人物,既可以让人物之间个性特征的殊别进行映衬对比;也常常让笔下人物在同一个环境中,对待同一类型事物、人物却采取截然不同的态度,犹如妍媸相对,泾渭异流,从而让其思想性格暴露无遗,收到“并写两面,使之相形”(鲁迅语)的艺术效果。在本回中,作者既写了凤姐与刘姥姥及其孙子——侄儿板儿的“会面”,又写了与“半路杀进”的程咬金式的人物——另一个侄儿贾蓉的“会面”。在同一场合,同为侄儿,两人所亮的“相”却恰成对比:被当作“打秋风”工具使用的板儿,年纪幼小,见人怕生,躲在人后,扭扭捏捏,一派农村穷人小孩的老实相;而另一个侄儿贾蓉,却“面目清秀,身段苗条,美服华冠,轻裘宝带”,进了凤姐屋里“一路靴子响”,笑嘻嘻地如进家门,大大咧咧地与“婶娘”凤姐调情逗趣,旁若无人,毫无顾忌。这是两个“侄儿”形象特征的鲜明对比;而作为“婶娘”的凤姐,对这同为侄儿的两人的态度,也是明显的一冷一热,泾渭分明,恰成对比的。你瞧,他对刘姥姥及板儿的到来,“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炉)灰”,见到他们时,则“忙欲起身,犹未起身”,虚情假意,十分做作。而一听另一个可爱的“侄儿”蓉大爷来了,就急忙“摆手”打断刘姥姥的话,急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好一个‘你’字!),会面时,两人又是逗趣,又是嬉闹,眉开眼笑,情切意绵。这一冷一热的情态,在凤姐身上体现出何等鲜明的对比。
在人物刻画上,对比手法还经常用于把讽刺对象那种前后不一、言行不一、表里不一的表现揭示出来,两相比较,突出它不合理性,以及滑稽的实质与肮脏的灵魂,形成尖刻的讽刺。在本回中,对凤姐这种言与行、表与里的对比刻画,也是一个绝妙的例子。凤姐在会见刘姥姥时,在口头上似乎亲切至极,关怀备至:又是“怎么还不请进来”,又是“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还笑说“俗话说的好,‘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然而,听其言而观其行,对这穷亲戚的到来,她在行动上却是十分冷淡、懒散的:“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灰”(可见她的心思全在别的方面,在什么方面,亦不点明,耐人寻味。)“忙欲起身,犹未起身”……一听贾蓉来了,便把这一老一少置之一旁、忘之度外。在这里,有势利的白眼、虚伪的做作、故意的道穷,在表面的亲热中深刻地揭示了其内心的冷漠。在这亲友的对比描写中,越是表现那种虚假的表面亲热,就越映衬出那颗冷酷的心,不仅表明了凤姐对不同阶级人物的阶级偏见,也体现了她与贾蓉、板儿亲近程度的殊别。透过凤姐的表现,不难看出当时世态的炎凉以及封建社会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的面貌和本质,从而充分显出对比手法的艺术效应。
第三,本回中,在凤姐与两个侄儿(包括刘姥姥)的“会面”过程,作者安排了大量的人物对话。这些对话描写,都很含蓄蕴藉、耐人寻味,读者不是从字面上一眼就可以看出它的含义的,而是“听话听声,锣鼓听音”,需要读者进行更多的思考、把玩,才能透过字面的意思,体味出其潜台词,辨味出它的真情实意。王熙凤是个快嘴利舌的角色,连职业说书艺人也佩服地夸她:“奶奶好刚口。奶奶一说书,就连我们吃饭的地方也没了。”确实,在这回的“会面”描写中,她的这个“专长”也充分发挥了出来。听到刘姥姥他们来到时,她一面貌似亲热、急迫地说:“怎么还不请进来?”口里这么说,身子却丝毫未动,连头也不抬。其实,周瑞家的已陪刘姥姥进来了,站在一旁候着,直到她接茶抬头时似乎才被发现。为了掩饰刚才的冷漠,她“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与刘姥姥交谈中,更是一连串甜和人的、慰暖人的倾心吐肚、情同骨肉的话语,却是用最火热的声调,掩饰着最冷漠的灵魂,把这个口热心冷的凤姐写活了,不仅让她的声态笑貌跃然纸上,而且对她的娇贵、虚伪、善于机变的本质特征都刻画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总之,在《红楼梦》第六回中,曹雪芹通过荣府兴衰的见证人、绝代悲剧的报幕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与这个家族的弄权者凤姐的“会面”场面,采用了正面描写与侧面描写交错进行,以及映衬对比的手法,并通过含蓄蕴藉的对话描写,从而突出了王熙凤、刘姥姥等人的个性特征,塑造出血肉丰满的典型形象,深化了作品的主题与内蕴。而这些多样化且成功的艺术手法,是作者匠心独运的结果,也是其艺术上炉火纯青的标志。正因为具有了这许多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典型范例,使得《红楼梦》成为世界古今艺苑中的精粹。
论《红楼梦》第六回在全书结构上的作用
曹毓生
亚里士多德把悲剧结构划分为“头”“身”“尾”三个部分。如果说《红楼梦》的前五回可以看作是这部伟大悲剧的“头”,那么,我认为第六回即是从“头”到“身”必须经过的“颈”。我杜撰一个“颈”字,是说第六回是带有关键性的一回。第六回写“贾宝玉切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前者约四百多字,显系“神游太虚境”的余波,后者才是这一回书的主体。曹雪芹在第五回之后,选取“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事件,展开了正面描写,这在全书艺术结构上具有极为重要的、多方面的作用,体现了天才作家艺术构思的匠心。
一
曹雪芹不仅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造诣很深的画家,尤其长于画石。敦敏所写的“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块垒时”,就是对他的绘画艺术的赞美。正由于曹雪芹兼为丹青能手,所以能吸取国画的某些技法,创造性地借用于写作,特别是借用于处理长篇小说艺术结构中的某些问题。譬如他在《红楼梦》第一回楔子之后,先用第二回从纵横两个角度,通过冷子兴介绍贾府的全貌为全书打一个集中而简炼的轮廓,然后在几回书中逐一用浓墨皴染。第三、四、五回分别从三个不同的侧面,叙写贾府的繁华煊赫;点明以贾府为首的四大家族的相互勾结与权势;并暗示它的兴衰际遇。如果说第二回是用铅笔勾勒的隐然可见的淡淡的轮廓,那么,这三、四、五回就是用毛笔皴染之后的水墨分明的图画。脂砚斋在第二回前面的总批中曾称第三、四、五回为“黛玉宝钗等两三次皴染”。但他没有看到,“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也是进一步刻画人物、展开故事、交代环境的一笔有力的“皴染”,与第三回“接外孙贾母惜孤女”那一笔的效法虽有所不同,却也起到了相互补充的作用。
林黛玉作为书香世家的小姐,史太君称之为“心肝肉儿”的外孙女,她坐上轿子,途经荣宁街头,穿过蹲着石狮子的兽头大门进荣府。所受的是上等礼遇,所见的是荣府的上房,所会的是贾府的太君、太太、奶奶、小姐、公子。通过她的眼睛描写的贾府贵客、世家小姐才能见到的人物、事件、场面、环境及其心目中的荣府的煊赫。刘姥姥作为与贾府略有瓜葛的穷亲戚、潦倒不堪的乡村老姐,她进荣国府就与林黛玉截然不同了。她只能手牵小板儿,“找至荣宁街来”,遥望蹲着石狮子的兽头大门,心怀惴惴地“蹭至角门前”,然后几经辗转,求下人的孩子带路,借助周瑞老婆的关照,“走后门”进荣国府,来到凤姐的住处。她所受的是分外的冷遇,听见的主要是贾府下人的住房区域,所会的除凤姐以外,就是两个奴婢。通过她的眼睛描写的是乞哀告怜的乡村老姐才可能见到的人物、事件、场面、环境及其心目中的荣府的煊赫。“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与“林黛玉初到荣国府”这两笔,从不同的侧面展现出荣府的人物事件以及人物活动的场所。它们相互映衬,其作用各有千秋。
此外,即令在对上房的描写方面,“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也补充了林黛玉之所未到。《红楼梦》对主要人物的住处,即人物的活动场所,也是典型环境的组成部分,都分别作了具体的描绘,而且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采取什么手法描绘,都是十分讲究的。曹雪芹通过林黛玉拜见外祖母、舅父舅母,先后描写了贾母、邢王二夫人的住处。不消说,王熙凤的住处更是要着意描写的。但按照封建礼教,凤姐不在林黛玉初来时登门拜访之例。王夫人在携黛玉往贾母处用晚餐途中,远远地指着“小小一所房屋”说:“这是你凤姐姐的房子。”这“一指”,当然不在于点出此房屋及其在荣府大院里的空间位置,而是指出了凤姐在荣府的地位。但毕竟没有进去。到第六回,曹雪芹才借助刘姥姥直接走了进去,描写出凤姐住处的锦绣铺陈之盛及其贵族少奶奶炙手可热的派势。
从上述的分析可以看出,如果仅有第二回勾勒的轮廓,仅有三、四、五回的皴染,而没有第六回这一重要的皴染,那么,《红楼梦》在头几回对于人物的描写、故事的开展、环境的交代,就还缺少极为重要的一笔。
二
通过对“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描写,曹雪芹巧妙地追叙了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府的历史以及青年时代的王夫人、童年时代的凤姐的为人,从而悄俏地埋下了贾府内部一条重要矛盾线索的根源。但曹雪芹毕竟是罕见的艺术大师,他不是用静止地写人物小传的方法来介绍人物,不是通过人物的冗长的心理活动来回顾家世,不是把家族或人物的历史翻箱倒柜尽数搬了出来,他不用这些笨拙的缺乏艺术性的手段。相反,他采取灵活多变、摇曳多姿的种种手法,适逢其会,“得空便入”,精心选择,以一当十,略加点补,恰到好处地把家族的历史与人物的身世化入到当前的人物性格的对立统一关系之中,使之成为刻画人物性格的一种表现手法,化入到正在流走的故事情节的发展变化之中,使之成为情节发展的有力的动因。
第六回既写到都城之外的刘姥姥要到荣国府打一秋风,当然必须交代此事的缘起,写出王狗儿的家世,说明王狗儿的祖先与王府的关系及彼此的交往。这就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带出了王府的家世。刘姥姥对王狗儿说:“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话虽只此极简单的一句,却有丰富的内涵,脂砚斋对此写了一条夹批道:“四字便抵篇世家传。”确实如此。在封建社会里,对于那些有权有势有财的人家,自有一批追名逐利之徒竞相趋附;而借同姓以连宗则是最荣耀、最顶用的一招。是以,“连过宗的”四个字,就集中反映了王府昔日的显赫。当贾府势盛之际,以功名利禄为命根子的贾雨村,不是也拿着“宗侄”的帖子,投靠于贾政的门下吗?
物换星移,岁月流驶,二十年前王府上的二小姐,早已成为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王夫人的侄女王熙凤也已嫁给了贾家二少爷,作了荣国府的管家奶奶。刘姥姥既要凭借女婿家过去与王府“连过宗”的瓜葛,到贾府打秋风,她在与王狗儿商议如何进荣府时,在来荣府后与周瑞家的谋划如何达到目的时,也就很自然地要谈及当年的王二小姐的“爽快”、“会待人”、“不拿大”,谈及王熙凤还在童年时就“不错”,等等。虽然在这种情况下刘姥姥所做的“王夫人论”、“王熙凤论”不见得那么公允,那么实事求是,但从她敢于登门求助的事看来,也不免有几分可靠之处。于是,王夫人、王熙凤这个重要人物过往的为人,也就趁此点染了一下。
不仅如此,我们还必须从全书着眼,进一步考察曹雪芹这一安排的艺术匠心。思格斯说:“对王公本身,结婚是一种政治的行为,是一种借新的联姻来扩大自己势力的机会。”王夫人、王熙凤的先后被嫁到贾府,显系贾、王两个家族相互勾结的一种手段。作为贾府最高统治者的贾母,当然更看重王夫人与王熙凤,而轻视娘家远不及王府、后又彻底破败了的邢夫人。加上在为人方面王夫人、王熙凤与邢夫人恰成对照,她们更懂得讨贾母的欢心,于是贾母自然把内务大权交给王夫人,而王夫人后来又着侄女王熙凤署理。这就产生了当权的王夫人、王熙凤与在野的邢夫人乃至贾赦之间日益尖锐的矛盾。这一矛盾线索不仅贯串始终,而且与其它矛盾线索或平行发展,或相互交错,或推波助澜,成为全书一个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这就是借“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交代王府家世并点染王夫人、王熙凤过去为人的深刻用意,由此可以看到第六回的“交代”与“点染”在全书艺术结构上的重要作用。
三
曹雪芹通过对“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描写,还抽出了贾府的外部联系之中的又一条比较重要的情节线索。
《红楼梦》写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特别是贾府这个贵族之家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这是贾府的内部联系,是它日益衰败的内因。除此以外,贾府作为封建末世躯体上的一个细胞,与这个躯体的其他各个部分,势必千丝万缕、百面相通。它不仅与贵族世交,相互依存,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而且,上通皇室,中结州府,彼此勾结,互为狼狈;同时,与下层人民也不可避免地产生这样或那样的关联。这些是贾府的外部联系,是它兴衰荣枯的外因。曹雪芹不但着意于描绘贾府内部众多人物的各种矛盾冲突,同时,也还适当地,恰如其分地写到了贾府人物与外边人物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这样,曹雪芹笔下的贾府就不像实验室中的动物标本那样孤零零、干巴巴,而是与它上下周围的世界血肉相联的、活生生的,这样,就写出了贾府的全貌,从而绘制出了整个封建末世的一幅缩影。
贾府内外联系中各种矛盾线索的“总纲”,在第二回的“冷子兴演说”中就提出来了。但使各种称之为“目”的矛盾线索,从“总纲”上生发开来,需作家胸中具有千丘万壑,苦心经营才能完成。这方面也充分地显示了曹雪芹的结构艺术天才,“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就是一例。这个穷困而又比较世故的乡村老姐一来到贾府,她即与王熙凤、平儿、周瑞家的等人(并逐渐涉及到更多的人)形成一种性格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这就使贾府这个贵族之家与贾府之外的下层人民之间的联系所构成的矛盾线索具象、明朗化了。
脂砚斋在第六回开篇之前写道:“此回……伏二进三进及巧姐之归着。”又在“小小一个人家,向与荣府略有些瓜葛”之下夹批道:“略有些瓜葛,是数十回后之正脉也。真千里伏线。”确实,这第六回的“一进”,与第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回的“二进”,还有后三十回佚书中的“三进”前后连贯,非常完整,构成贾府外部联系中一条比较重要的情节线索。曹雪芹循着这一条情节线索所描写的,一方面是善良、勤劳、俭朴,一方面是荒淫、奢侈、堕落。两相对照,展现出贵族之家的及其必然没落的前途。同时,刘姥姥前后三进荣国府,每次都见到这个贵族之家呈现出不同的景象,隐含着贾府由盛而衰的三个各有特点的发展阶段。这一切都是以第六回为开端。
此外,贾府兴隆之日,宫庭垂青,公卿往拜,溜须拍马、追名逐利之徒蜂拥而至,待贾府破败之际,皇上传旨抄没,州府落井下石,往日趋炎附势之辈避之唯恐不及。前后相较,贾府的处境真有天壤之别,而各种人物的嘴脸都在这变化之中充分的显现出来。只有穷困的乡村老姐刘姥姥,却始终如一,并在贾府破败之后,伸出善良的手,救助遇难的巧姐,使之得以免进火坑。第五回册子上“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的图画,和“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村妇,巧得遇恩人”的判词,这些都表明:曹雪芹通过对以第六回为开端的这条情节线索的描写,一则,展开了对封建末世的尖锐批判;二则,这是次要的,也不免寄寓着深沉的人生感慨,包括“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那样的感慨在内。后者流露出的是一种“挽歌”情绪。顺便说一句,高鹗续书关于巧姐结局的描写,似乎比“荒村野店,美人纺绩”的情景要美满得多,而这与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所伏的“巧姐之归着”是不完全一致的。
四
王昆仑《王熙凤论》一文谈及《红楼梦》的结构时说:“贾府式的家庭不能失去凤姐而维持。作者理解到在这高贵庞杂门第的结构中,凤姐是一根从屋顶直贯到地面的支柱。我们可以看出,如果把这位女性抽了出去,《红楼梦》全部故事的结构也就坍塌下来,将只剩下一部才子佳人的传奇。”这段评论是颇有见地的。王熙凤是全书结构的支柱,因为她在贾府内外的每一种矛盾中,无不处于其中的一方,并居于重要的地位,起着重要的作用。而“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描写,第一次使王熙凤的重要地位与重要作用充分显示出来了,因此,可以说第六回是为全书结构支柱举行的奠基礼。试将第六回关于王熙凤的描写与第二至第五回关于王熙凤的描写加以比较,这个问题就了如指掌了。
第二回冷子兴讲到王熙凤时,仅提及“模样”“言谈”与“心机”,极为简略。第三回,王熙凤在众人初见林黛玉时,她的异乎寻常的出场,她的与众不同的打扮,她的表“春”里“威”的容貌,她对贾母的逢迎,她对黛玉的“关照”,她与王夫人的几句对话,都分外引人注目,但她在贾府将“做什么”,将“怎样做”,尚不明显。第五回的册子诗与十二支曲对王熙凤给予了足够的重视,但只是从纵的方面暗示其遭际命运,且颇带神秘的色彩。
但第六回对王熙凤的描写却显出了另一番气象。
周瑞老婆对刘姥姥说:“如今太太竟不管事,都是琏二奶奶管家”,“有外客来了,都是凤姑娘周旋迎待”,“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了些”,等等。这篇口头的“王熙凤论”属于侧面描写,集中而又鲜明地表现出凤姐在贾府内外矛盾中的地位与作用。至此特别点明王熙凤与奴才的矛盾,那是因为周瑞老婆毕竟是奴才,对这点感受最深的缘故。
刘姥姥来到凤姐住宅,在“贾琏女儿睡觉之所”等待凤姐接见的“屏声默候”之中,她目睹王熙凤住处的富丽,侧听王熙凤回屋的声势,感受王熙凤用午餐的氛围,尽管尚未见到王熙凤,却从直观中体会到周瑞老婆的“王熙凤论”并非虚构。
下面,写王熙凤以管家奶奶之尊,接见刘姥姥。在接见过程中,王熙凤的肖像、气派、谈话、风度,她对“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一事的命令,对前来借玻璃坑屏的贾蓉的态度与神情,所有这一切,与前面的侧面描写——即周瑞老婆的“王熙凤论”相互映衬,不仅直接展现出在贾府各种内外矛盾中处于重要地位、起着重要作用的王熙凤在“做什么”,在“怎徉做”,而且预示着她今后将“做什么”,将“怎样做”。
从上述关于王熙凤的三个层次的描写,可以看出:第六回使贾府的各种内外矛盾由隐到显推进了一步。而随着这一推进,王熙凤这根《红楼梦》艺术结构中“从屋顶直贯到地面的支柱”也就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此后,贾府的各种人物关系及其所形成的情节线索,就能够以贾宝玉与贾政们的矛盾为轴心,以王熙凤这个人物为支柱,势如破竹地向前发展了。
五
在第五回书之后,要通过对一个小小事件的描写,安排好关系全书艺术结构的一两个方面的问题,也许是比较容易的,但要同时不现斧凿痕迹地安排好如上四个方面的问题,那恐怕就只有艺术大师才能如此匠心独运的了。这不可能是妙笔神来、轻而易举,而是经过惨淡经营所培育出来的艺术花朵。曹雪芹在收束“贾宝玉神游大虚境”之后,在叙写“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之前,郑重其事地写道:
且说荣府中合算起来,从上至下,也有三百余人口,一天也有一二十件事,竟如乱麻一般,没个头绪可作纲领,正思从那一件事那一个人写起方妙,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这一家说起,倒还是个头绪。
我们当然不能认为作家在写到这里时,才忽然碰到了“没个头绪可作纲领”的难题。毫无疑问,他在动笔写《红楼梦》之前,对全书艺术结构的大体轮廓,应该是早就成竹在胸的。但这样一部宏伟的杰作,其中的好些具体环节,也不可能事事都考虑得那么周密,恐怕还得在写作的过程中进一步加以斟酌。同时,即令先考虑好了的问题,在写作的过程中重新加以安排的事,也是常有的。因此,上述所引的一段文字,就决非不足为据的“小说家言”,而是确实反映了作家在写完第五回之后艺术构思的情状,很值得我们好好研究。
这是显而易见的:曹雪芹在前五回分别写全书的楔子、“冷子兴演说”、“画家三染”时,宝玉与贾政们的矛盾,宝玉与钗黛之间的风波,几经渲染,数次铺垫(包括用神话故事所作铺垫与渲染在内),已经在《红楼梦》这幅正在逐一展开的长卷中占据显要的乃至是中心的位置。如果第六回即沿着这条线索写下去,自然可以一路滔滔。但贾府的其他众多人物及其所形成的各种对立统一关系,则将被搁置一旁。同时,贾府与下层人民的对立统一关系也将仍无着落。此外,王熙凤虽然已由冷子兴加以介绍,虽然在第三回又直接出场,虽然第五回的诗与曲已着重点明了她;但应该说,作为书中的主要人物,作为全书结构的支柱,尚待进一步强调,否则就嫌分量太轻。因此,到第六回必须把宝黛一线权且放下,而将笔触伸展到其他各个方面,并在这一“伸展”中突出王熙凤在长卷中的地位。
我们试加思索:在贾府人多事杂的情况下,在第五回之后,应从何着笔,方可理丝有绪,找出如作家自己所说的“纲领”呢?光学上可用凸透镜聚焦,社会生活中类似焦点的事件,靠作家的头脑去寻找、发现、集中、浓缩。“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作家手写六回,眼观整部书,在贾府内外错综复杂的人物事件之中,反复寻求,终于找到了第五回书之后贾府内外矛盾的一个焦点,这就是“千里之外,芥豆之微”的“小小一个人家”,“这日正往荣府中来”的事件。于是,他就从“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写起,借此解决了艺术结构中一系列的难题。我以为,今天的作者们还是可以从这里得到关于小说结构艺术的一些有益的启示的。
思考练习:
前五回中,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贾宝玉等众多重要人物已出场,至第六回,作者笔墨一转,却从“芥豆之微”的刘姥姥写起,请谈一谈刘姥姥初进荣国府的作用。
答:
附答案:
1.刘姥姥因为生计进城攀亲,带着板儿,先去找了周瑞家的,见到了平儿,再见到了王熙凤,没有见到王夫人,在王熙凤处用过饭,王熙凤问清楚情况,赏了刘姥姥二十两银子和一串钱,刘姥姥还拿一块银子给周家的孩子们买果子,周家没要。
2.对待刘姥姥事情上,王熙凤表现得精明能干,得体,拿捏得当,既显示自己的身份,又顾及贾家的地位。下载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