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从《牡丹亭》“情与理”的冲突与矛盾为切入点,分析作品中主要人物在情理拉锯战中,以情反理,追求人性,对爱与自由的渴望。由虚入实,从作品中分析明代社会思想的潮流走向,是人性复苏、肯定自我的需求与欲望的思想大趋势。
关键字:明代社会;《牡丹亭》;情与理;宗教礼法;思想
明初,在政治和思想的高压、统治下,“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居于思想正统地位,“穷理尽性”,扼杀人的个性,扼杀人的正常感情和欲望,社会一度处于沉闷压抑的氛围之中。随着明中叶政局的动荡,各种学派和宗教的兴起与传播,思潮迭涌,促使人们在思想观念、思维方式上发生了变革,掀起了一股复苏人性、张扬个性的社会思潮,拉开了一场情与理的拉锯战。“文学作品是时代的呼声”,汤显祖创作了经典的戏曲作品《牡丹亭》,以情与理的矛盾冲突发展为主线,记叙了杜丽娘与柳梦梅之间死而复生、似虚似实的爱情故事,开始用批判的精神去对待传统、人生和自我,肯定了人的自由权利和情感价值,是一场文学上的思想。本文围绕汤显祖的戏曲作品《牡丹亭》,尝试从作品情与理的摩擦中,探究其与明代社会思潮的联系。
作为太守小姐,背负着父亲“他日嫁一书生,不枉了谈吐相称”,“他日到人家,知书知礼,父母光辉”(1)愿望的杜丽娘,从小接受封建礼教的教育,遵循三从四德,像她母亲一样,将来也做一位所谓贤淑的夫人,这是“理”。不过,这样一位温婉贤淑的娇小姐身上,竟大胆展示出自己对大自然和美的追求,以及骨子里透露着的反叛束缚、酷爱自由的精神,所以她大胆与柳梦梅在梦中私会,互诉衷情,做了一个决非现实主义世界所能的梦,最后为情而死,又为情还魂,大胆争取爱情,这是“情”。由一个唯唯诺诺的千金大小姐,发展到勇于决裂、敢于献身的深情女子,梦境与现实的反差,情与理的拉扯,以致于丽娘不得不以燃尽生命的全部能量为代价,病死于寻梦觅爱的徒然渴望之中,情败于理。正如当时的明代社会,程朱理学仍居于正统思想地位,人们对自身情感、欲望的抗拒和压抑,是民众内心根深蒂固的“顽疾”,渴望思想变革的哲学思想家,王阳心学渴望人性的,关注人本身的需求,这一新思想仍处于艰难的生存状态,民众并不接受如此“狂放露骨”的观念。在他们的判断下,杜丽娘不守礼教,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也是情理之中的。
故事却没有结束,最大的情理拉锯在丽娘复活后争取爱情的“战争”中。汤显祖由梦起笔,触及现实,结合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手法,让丽娘复活,继续追寻爱情,并为此而反抗,默默地揭露了在宗法礼教的重压下一个青年女性渴望美、渴望生命、渴望自由,“这般花花草草有人恋,生生死死遂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这是她对自己说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却又何等坚决:如果要爱就爱,要生就生,要死就死,那么人生还有什么可怨尤呢?这份对“情”的坚持与执着,强烈地追求幸福,反对宗法礼教的积极浪漫主义理想,为《牡丹亭》赋予了生命、增加了“情”的力量。
而丽娘的父亲,杜宝,则是统治阶级所谓的正派人物,宗法礼教、理学思想并不是外加在他身上的东西,而是融入了他的血肉、骨髓,他本能性地排斥一切与此相抵的事物。当然,汤显祖笔下的杜宝,不是简单化的否定人物形象,而是适当地刻画出他的复杂性,父亲对女儿的幸福并不是漠不关心,仍是手心的掌上明珠,而披上了宗法礼教、灭人欲的外衣后,又变成了丑恶、吃人的父亲。父亲竟然为了保全自己为官的名声,意图将还魂的亲生独养女儿打死,事情败露之后,仍坚持在女儿与心爱的丈夫离异后,才肯与女人相认。陈最良更是一个可怜的小人物,三年一考,考了十五年还是个秀才,对现实生活却一窍不通,他书读的很少,不出《四书》、《五经》和八股文的范围,精神空虚,信奉宗法礼教。两者代表了“理学”、“宗教礼法”的守护者,以卫“理”的态度,拿宗教礼法的牢笼来囚禁渴望“情”的丽娘。丽娘的处境正如身处明代社会的广大女性一样,在正统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禁欲主义的监禁之下,在《女训》、《女鉴》的思想和行为桎梏下,女性几乎没有机会追求爱情和自由,所受宗法礼教的束缚,比它以前的任何一个时代都要严重。《牡丹亭》的横空出世,温暖了无数女性的心,也表达出明代女性以情反理的强烈要求,和对自由、爱情的渴望。“其间点染风流,唯恐一女子不销魂,一方人不失节”(2),这正是震慑于《牡丹亭》意欲解救天下弱女子之强烈震撼力的嘤嘤哀鸣。
对柳梦梅一往情深在的丽娘,勇敢地在阎王殿前的据理力争,对父亲一再打压丈夫的抗争,在金銮殿皇帝面前的慷慨陈词、如泣如诉中,以情反理,“情”在这张拉锯战中,力量逐渐庞大。与现实相似,嘉靖、隆庆、万历年间,明王朝开始了鱼烂瓦解的过程,随着统治机构的涣散,封建法制的废弛,对思想的控制也相对放松了;而面对尖锐的社会矛盾,关于谈论性命的道学家束手无策,从而给思想的自由扩散留下了一些空隙。一股思想的潮流兴起,于是“情”的问题被人们大胆地提了出来。明代中叶,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在哲学上出现了王艮、何心隐、罗汝芳、李贽等离经叛道的哲学思想家,虽然这些人观点不尽相同,但都以翻天覆地的雄心和气概痛斥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民众也渐渐意识到了在理学、宗教礼法的桎梏下,人们麻木不仁、丑陋不全的生存状态。其中,罗汝芳(汤显祖的老师)作为泰州学派王艮的三传弟子,继承了王阳心学的积极的一面,泰州学派大力抨击程朱理学,怀疑封建教条,反对个性的束缚。长期与这些文人志士交往,情理观念相互碰撞,汤显祖笔下的文学有了反叛性和斗争性,也是《牡丹亭》创作的成因之一。
明代统治者为了政权的巩固,大力提倡程朱理学,并以此规范整个社会生活行为,皇帝和皇后曾亲自编写《女戒》之类的书来倡扬“女德”,极力表彰妇女贞节,据《明史·列女传》载,明代妇女因节烈殉死而“著于实录及郡邑志者,不下万余人”,实际上折射出明代理学道德规范之严格。《牡丹亭》就是从这一角度出发,以“情”的力量冲决礼教束缚,正与明中叶以来以反理学思潮为标志的思想运动一脉相通。对于《牡丹亭》主人公杜丽娘形象的塑造,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词》中云: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溟漠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
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人耶。必因荐枕而成亲,待挂冠而为密者,皆形骸之论也。杜丽娘的生而死,死而复生,这种在现实生活中的荒诞不经之事,却被汤显祖认为是“情之所至”的必然结果。
这场情与理的矛盾冲突,最后以“情”胜落幕,但是《牡丹亭》其实并未从根本上跳出“发乎情,止乎礼义”的传统轨道,特别是后半部戏在总体上还是遵礼复礼的篇章,作者并没有彻底实现其以情代理的哲学宣言。他的个性思路尚未从根本上脱离封建藩篱。乞灵于科考得第、皇上明断,状元会削弱作品的思想性,具有一定的软弱性、屈服性,不过它总的思想还是杜丽娘视死如归地反抗宗教礼法,反抗理学的“灭人欲”,追求“情”的宣泄与表达。在当时的明代社会,社会上思想的呼声越来越强烈,成为了一股潮流,人们从理学压抑中解脱出来,追求人性的,关注人本能的欲望与需求。哲学人士带动下的社会思想界活跃,但是理学正统的思想并未从根本上祛除,汤显祖寄希望于统治阶级能认可人的本能需求,并加以肯定,而不是自发地认为这是人生来就有的自由与权利,不过汤显祖等泰州学派,禅宗等三教合一等影响下,对社会民众的思想觉醒、具有推动作用。
《牡丹亭》作为一部爱情剧,情感纠结错杂,既有杜丽娘的对爱情的渴望,柳梦梅的痴情、钟情与纯情,也有与之冲突、对抗的南安太守杜宝,老塾师陈最良,他们对柳杜爱情的阻挠和打压。有意识地用“情”与“理”的冲突贯穿始终,以“情”的力量冲决礼教束缚,深刻揭露了封建礼教的冷酷和虚伪,热情歌颂了出自人的本性的情欲所具有的超越一切的巨大力量。作品正是折射了当时社会受程朱理学的压抑下,人们渴望情感、个性的需求。正如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词》中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情理的拉锯,谁主谁客,成了明代社会思潮的一大走向。
注释:
[1]汤显祖,《牡丹亭》之《前腔》
[2]汤显祖,《牡丹亭》之《寻梦》
参考文献:
[1]徐朔方,古代戏曲小说研究,浙江大学出版社
[2]袁行霈,中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
[3]金开诚,汤显祖与明代戏剧,吉林文史出版社
[4]周育德,汤显祖论稿,文化艺术出版社下载本文